家兄抒情散文
哥哥說要來西安，全家人非常激動，尤其是母親，脾氣一下子溫柔起來。見我打電話聯系，眼睛像孩子一樣盯著我的電話，不停地插話，說什么說什么，一句一句地教。但說的，也都是沒意義的話。
哥哥行李不多。因為老公不在家，他堅持不用我接。但晚上躺下，我還是給他發了短信，決定次日凌晨去接。他也沒再推辭。告知母親，沒行李，也還是接一下吧，反正我不上班。母親對我此舉相當欣慰。
那日正值侄子突然發燒，我逼著他喝藥，喝了無數杯水，晚上燒終于退了。次日幫他沖好藥，上學時強制他拿著一個大水壺，因為正好是考試日，沒法請假休息。我主動邀請侄子來我的城市讀書，是想幫哥哥照顧他，給他提供一些較好的學習條件。哥哥對此，開始堅決拒絕，他說：“你們都那么忙，他去了不是添亂嗎？”在我的再三懇求下，哥哥終于同意了。但每個學期必要給我留五千元做侄子的生活費，態度沉默而堅決。我也暫時收下，表示同意了。
侄子一走，母親便開始做飯，而我匆忙去車站接哥哥。
一路回憶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我還真是個幸福的妹妹，哥哥很有兄長風范，使我免受很多可能有的少年風險，幫我在一個相對蕭條的家庭里，安然度過了童年和少年。記得說起有一次，我在財專上學的那一年，第一個學期，帶的錢比較多，大概兩三千吧。其實現在想來真不多，我讀的是統招，學費一年400，住宿費生活費加起來一學期才兩三千。但當時家里父親長期生病，又剛建了新房，的確沒有那么多錢，哥哥便長子如父，去找村干部催帳。
村里欠個人的賬，一般人是很難要到的。很多都成了壞賬，尤其像我們這種老弱病殘的家庭。但二十一歲的哥哥，狠了狠心去了。這些都是我成年后哥哥無意說起的，當時我并不知道，那些錢是怎么湊夠的。
哥哥叼了一支煙。我現在只是想象，他應該也是醞釀了很久才去的吧。他尚年輕，一貫面善喜感，抽煙的姿勢應該還不成熟，表情無法惡毒兇狠。
村會計家里的大彩電，正播放著《康熙王朝》。哥哥進去，將來龍去脈說了，說上學，急用，不然也不會來催。村干部是很善于辭令的，當然有充足的理由打發哥哥。比如什么上面還沒有撥款下來啦，村里修路剛支出一大筆錢啊等等。
但哥哥卻沒有松動的意思，最后把煙掐滅說：“這些是你們干部的事情，今天這個錢，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我妹妹9月10號要去上學�！�
村會計還是有些猶豫，說他也做不了主，需要問支書。哥哥說那你打電話，我等著。天已經很晚，兩集《康熙王朝》結束已經是十點鐘，農村的夜晚要沉睡早些。而哥哥只是抽煙。
村會計沒有給支書打電話，他有些害怕起來。打開柜子，取了錢，把欠的債給了一部分，為難地說：“上學是好事，給你一部分，但不能給村里其他人說這個事情。村里實在沒有錢�！�
哥哥說，只要我妹上學的錢湊夠了，其他的`錢我也不急，不為難你。然后還把手里準備的一盒好煙給了村會計，走了。
哥哥說，其實那次他是帶著拳頭去的。走得時候，還喝了一杯酒。
其實哥哥這輩子就沒有打過架，我不知道他的拳頭管不管用，好在還沒有用，那些有權勢的人就就范了。
由于堵車，到了車站，哥哥已經出站了。他qq我，我回復一個字，等，飛奔往出站口，內心一片內疚。還沒到，他卻在路邊喊我了。
是的，在茫茫人海的車站，哥哥很容易地看到了跑得很凌亂的我，而我直覺有人在喊我，就看到了哥哥。
哥哥彎曲了。
我忍了淚。
哥哥的腰有些前傾，頸椎也如此，肩膀一高一低，本來很白凈的皮膚曬得通紅，肩膀上到處是曬脫皮的痕跡。
我上中學的時候，幾個小學女同學和哥哥在一個中學，她們見到我，總說，你哥是我們學校個子最高的，他還是校團委書記。言語中頗多傾慕的成分。那時候哥哥玉樹臨風，做了八年班長，全校的團委書記，和校長老師關系很鐵，在學校很是叱咤風云。
可是現在的哥哥，卻讓我心酸。過早的從事體力勞動，身體發育尚不完備，也不懂得如何發力，如何保護自己，腰椎、頸椎都有嚴重的問題。雖然只有三十七歲，但將近二十年的勞動，長期駕駛，腰椎，頸椎問題加重，加上有一次出了車禍，鎖骨斷裂，手術后，鎖骨處有一道半尺長的縫合。
今年他幸運地攬到了一個小的勞務工程，但自己也親力親為，在工地干了一個月的活兒，皮膚曬的通紅。當我在矯情地感嘆歲月催人老，美貌難存的時候，歲月給哥哥留下的不僅僅是隱性的滄桑，還有無數顯性的傷痕。
吃過飯。我讓他躺在我的瑜伽墊上，多么想把知道的健康知識一一傳授給他，如何保護頸椎，如何按摩腰部。但是哥哥卻不以為然，如他所說，他這個年齡，村子里很多哥哥輩的人，都有了毛病。有的甚至得了這樣那樣的大病。
這是一個人人自危的社會。前段時間，群里老傳一個小強和小明的故事。小強是沒考上大學的農村男孩，小明是考上的。他們的命運倒置錯位，昭示了社會的教育問題。但是這不過是有話語權的小明們的自嘲。甘苦自知，又有多少小強命運坎坷，又有多少做小強不夠痞，做小明而不得的人，他們的命運更是讓人唏噓。
然而，哥哥是不需要安慰的，他來，給母親帶來了久違的老家味道，燕麥面、小米、糕面，給侄子帶來了寬容、耐心、溫暖的父愛，給我孩子帶來了陽光開朗的舅舅。
但最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哥哥給我帶來了家族的故事，包括無數畫面真摯的口述，還有一個資料整理記錄的小冊子。哥哥的口述開啟了我故事、畫面、情緒的閘門，而小冊子上辛苦摘錄的地理變遷資料、歷史時間和背景的推理都讓我肅然起敬。如果哥哥去做一個大的學術課題，是多么適合，而我們搞學術研究的人，多少人只是互相轉引，胡編亂造。
哥哥走得時候，我強烈要求他退票，如果有他，我的寫作會更好地進入狀態，而原本我開始愛上寫作，也不過是從小受了哥哥的熏陶。
但哥哥有很具體的工作要做，他去做那些工作的時候，和任何和一個勞動者沒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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