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郭老師散文
前年回家探親，正坐在哥哥的小商店聊天。一位背幾乎駝成弓形的老頭走進來，端祥了我一眼，就驚喜地叫出了我的乳名。哥哥連忙解圍道：快給郭老師倒杯茶吧，這大熱天的。
我邊遞茶邊思索著二十多年的往事，關于郭老師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一
開學的第一天，我隨哥哥去學校報名。半路上，哥哥臨時改變了計劃，讓我自己去學校；我怕，不愿去。哥哥說，老師是他的高中同學，只要我到學校大聲地喊一聲“郭老師，給我報個名。”我就成為一名合格的一年級學生了。啊，這么簡單。我接過哥哥遞來的1元錢學費，背著媽媽縫制的新書包，理直氣壯地向學校走去。
學校里的學生、家長將一間低矮的平房擠得嚴嚴實實，就連門口也站滿了人。我站在人群的外面，大聲喊：“郭老師，給我報個名。”卻引來了不少人們的注目，還有一陣“嘿嘿嘿”的笑聲。
幾次失敗后，我靈機一動，爬上了房子對面的一個土包，將手彎成喇叭狀，對著窗戶喊：“郭老師，給我報個名……”
不一會，從房門中擠出一個中等個，身子單薄但面目清秀，穿著一件半新舊學生裝的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來。走到我跟前笑著說：“誰是郭老師，你認出來了，就給你報名。”
“您就是郭老師，我哥哥讓找你報名。”我雖然瞎猜，但回答得斬金截鐵。
他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然后就插隊給我報了名。我提前成了郭老師的學生。一下子覺得，郭老師就像哥哥一樣親了。
開學第一節課，郭老師在院子里上算術，他在黑板上寫下1到20的數字，然后以提問的方式加深記憶。記得他用教鞭指著11問誰能說出是幾時，我大膽地舉起了手（我當時真能說上的），但當我被允許回答時，看到那么多的同學看我，我一時慌了神，“嗡”的一聲腦子里一片空白。他說了什么，同學們為什么笑，我都不知道；只記得那節課我是站著上的。
太陽曬得背部直發熱，甚至我都汗流滿面了，雖然只是陽春三月的天氣。從此，我覺得郭老師又十分的威嚴，于是更加認真地聽課，生怕郭老師再讓我站著聽課。
有一次，因為搶桌凳，我和同桌發生了矛盾，于是就找哥哥的同學---郭老師去評理，以便能懲戒那位同學；誰知郭老師了解情況后，讓我們兩個同學都站在辦公室門口思過，當時我很委曲。后來，才知道，那位同學是郭老師的親侄子。
郭老師既教我們算術，也當我們的班主任。每天對他既怕著更敬重著。期間發生了一件事至今記憶猶新：四年級中期考試，我和另外兩名同學被郭老師推薦參加公社組織的全學區數學比賽，結果成績極不理想。當成績公布后，郭老師把我們三個同學叫到他的辦公室關上房門，二話不說，拿起乒乓球拍，狂風暴雨式地給我們每人手上輪流進行了一番突襲。人們都說十指連心，當時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鉆心的痛。
過了好一會，他才平靜了心情問：知道為什么打你們嗎？
知道，這次數學比賽沒考好，我們齊聲回答。盡管手心很痛，我們誰也沒有掉淚。
此后，郭老師又用熱水毛巾為我們敷紅腫的手掌，此時，我們卻泣不成聲了。不是疼，而是感動。真的不恨老師，覺得老師是恨鐵不成鋼。后來，我以算術滿分的成績完成了小升初的學業，但沒有向郭老師道過一聲謝，因為他又在代別班的算術了。
二
郭老師是民辦老師，在農村集體制的那會，他在學校教書，小隊以中等勞力的標準給他記工分，那時的日子還算風光。可自農村實行土地聯產承包后，面對教書與種田兩難的決擇，他毅然選擇了教書。家中的承包地自然留給了年邁的父母，自己仍然堅守著三尺講臺，堅守著每月31元的工資。他曾經的同學問他到底圖個什么時，他沉思了一會說：也不為什么，就是怕這么多的娃娃沒學上。
后來，上級終于派來了一名公辦教師。等來學校后，才知道是郭老師的學生，于是他就讓出了十多年的“校長”位置，繼續做著孩子頭的夢想。
郭老師即將跨入而立之年的行列，成為村子里唯一一位大齡剩男的時候。村子的十字路口關于郭老師的新聞此起彼伏：有人說曾看見過郭老師帶著一個漂亮女孩很親密地趕過集，是不是在搞地下戀；有人說大概郭老師身體有問題，是自己不愿找吧。其實不結婚的原因，郭老師自己最清楚：每月幾十元的工資，還不夠買一包化肥呢，哪個姑娘愿意跟他受得了這份清貧？
最后，還是在郭把式叔的撮合下，郭老師終于與自來隴南大山深處的一位姑娘結了婚。那姑娘大高個，身體很壯實，與郭老師形成了強烈的互補優勢。婚后，他們的生活并不像人們想像的那么美滿。由于方言、地域、生活習慣的不同，再加之結婚后，經營承包地的重擔就由年邁的.父母身上轉移到了媳婦身上，聽說他們時常爭吵；有幾次媳婦還動了手，但郭老師始終沒有還手。在他心里，始終覺得虧欠媳婦的太多。直到郭老師的兒子、女兒相繼出生后，他與愛人的關系好像有所改善。
三
農村實行土地聯產承包制后，面對像郭老師這樣一大批的民辦老師的實際困難，上級教育部門曾先后組織了幾次民轉公的考試。每次郭老師的教學實踐、文化成績都達到了優秀，但就是因為英語成績為零分而落選。他也曾下定決心拜年輕老師為師，準備把英語好好補一補，努力實現民轉公的夢想，但歲月不饒人呀，再用功的腦子都經不住歲月的風蝕。“頭天晚上記得爛熟的單詞，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郭老師只能嘆息地直搖頭。于是他只好繼續做著民轉公的教學任務。
“好在黨和國家沒有忘記曾經為鄉村教育事業做出重大貢獻的民辦教師們。前幾年，上級教育部門出臺了一項政策，對教齡滿30年的基層民辦（代課）教師，統一實行每月300元的退休補貼。”在聊天時，郭老師很欣慰地說。
問他做了一輩子的民辦老師，有沒有后悔的念頭。他說不后悔，要不就不會讓兒子上師范，繼續走他的老路子了。
雖然沒有豪言壯語，但他的平和的話，讓人分明聽出了一份堅定的信念與執著的追求。
哥哥說：郭老師的兩個娃娃都爭氣，兒子都當中心小學的副校長了，女兒在鎮政府當秘書。
望著郭老師駝著背離開的身影，我心里默默地念叨著：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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