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經典散文
“花都”是故鄉小城最大的美發中心。那天晚上和妹妹一起去做頭，一進門便有好幾個男孩和女孩圍攏過來。姐長姐短的叫著，噓寒問暖。雖然有些不習慣，可我知道這是他們服務行業特有的“禮貌”，可以理解。商討好發型，講清價位，便坐到升降椅上準備接受再一次備受煎熬的尋美考驗。
沒有一個女人喜歡這里染燙劑和電吹風的輪番轟炸，可我們又都無一例外、樂此不疲地光顧這里。也許正如一位作家說的，“女性的軀體里天生積聚著超量的愛美因子，它可以激發女人超強的忍耐力和戰斗力。”洗過頭發、修剪完畢，我半靠在椅子上，合上眼等待著更艱巨的下一項程序。“姐，累了吧。”一個柔柔脆脆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好似孩童。我疑惑地睜開眼，一個十六七歲光景的女孩微笑著站在我背后。她梳著齊肩的短發，染成咖啡色，流海隨意地打成一個小小的蝴蝶結，雖不時尚，卻清純美麗。
我仔細地打量她，像在欣賞一個瓷娃娃。她白皙的臉龐泛起紅暈，略帶羞澀地說：“怎么了，姐，不舒服嗎”“哦，沒有。我在想年輕真好。”我不過心地脫口而出，她笑得更羞澀了。接著，她為我卷杠。這是燙發過程中技術含量較高的程序。我略帶懷疑地望著她，因為看起來她只是個孩子。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微笑不語，柔嫩的小手卻熟練地操作起來，發杠在她手中上下翻飛。分絲、卷杠、打結，一會功夫，我的頭發已經被平分成無數個打著結的小綹。她的嫻熟令我驚嘆，我們聊了起來。
“你做多久了，手藝不錯。”
“兩年了。”她仍面帶微笑
“兩年？你多大？”
“十九歲。十七歲就出來了。”
她怎么會有十九歲？望著她稚嫩的臉龐我皺起眉。就算她有那么大，十七歲的孩子也算是一個童工，我心中納罕。
“想家嗎？”
她咬咬嘴唇點點頭頭。轉而又笑起來：“還好，每月能回一天家。我媽也特想我，每次回去都不想讓我來了。可我還想堅持。除了這個也不會做別的。”
我的心猛地一顫，為這個小女孩柔弱中的堅強唏噓。
可能和我談得投緣，她打開話匣子，開始變得活潑起來，原來她是個挺健談的`女孩。同伴們都喚她秀兒，秀兒也總是柔柔脆脆地應和著。一會忙著沖水，一會跑去染發，間歇還要過來照看我的頭發。
燙發程序繁瑣，不知不覺已過了午夜，顧客漸漸散去，可我和妹妹的頭上還頂著重重的發杠。妹妹疲倦地歪在椅子上睡了，我也無精打采地打著哈欠。
望望身后，秀兒還在和幾個男孩女孩一起忙碌。“姐，還要染嗎？”“不，不能染了，這已經耽誤你們休息了。”“沒關系，我們每天都要過了午夜才下班，最晚的時候要到凌晨三點。”“堅持得住嗎？”我心中有些不忍。這么大的女孩應該還在媽媽懷里撒嬌……
“習慣了，”秀兒的語氣里帶著一絲酸楚和無奈。“你看我的眼睛都熬紅了。”我細看，的確，秀兒眼眶發青，眼瞼微微腫脹，眼里布滿血絲。可能心中的苦憋悶得太久了，她喃喃地和我絮叨起來。秀兒說她當初不該不念書了，如果上了高中，沒準兒會考個幼師一類的學校。現在太累了。每天睡得比狗還晚，起得比雞還早。早上起晚了，會被扣工資，一分鐘一塊錢。白天偷閑坐一會兒，也會被扣工資，一個月只有一千左右的工錢，怎么敢隨意被扣掉。她說她不怨老板，好的理發店就該有嚴格的管理。況且老板在生活上還是挺關心他們的。服務行業都這樣，正常。她還告訴我，他們每天忙得都顧不上吃飯，今天的晚飯就還沒來得及吃。不想吃了，一會回宿舍還要洗衣服，有時候洗著衣服都能睡著。
我的心被撕扯著，不停地為她嘆氣。“可是，這樣的工作量有違勞動法，你們可以抗議。”我終于忍不住，很氣憤地提醒她。她看著我，對我的話不置可否，繼而又搖搖頭，“沒用的，中國人太多了，你不干總有人干，只要有顧客我們就得堅持，服務行業就這樣。”忽然覺得她的話里有著超越年齡的一種成熟。是怎樣的生活經歷把一個女孩變成這樣。
我心里開始慚愧起來，是啊，有我們這樣無時間觀念的顧客，服務行業怎能變得輕松。好不容易燙完了頭發，已是夜里一點多了。我十分抱歉地央求店主先讓秀兒她們回去休息，反正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了。于是秀兒和另一個女孩獲準提前回去休息。她很感激地和我道別，臉上仍掛著疲憊的微笑。
十分鐘后，我和妹妹剛要離開，秀兒和那個女孩又回來了。一進門，秀兒便蹲在地上大哭不止。幾個小伙子和店主忙上去詢問，那個女孩說，她們在樓梯口碰到一個醉鬼，躺在地上，她們的手電筒正照在他臉上，他瞪大了眼睛怒視她們，兩個女孩如遇鬼魅，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要不是她拉起秀兒，秀兒現在還癱在那兒呢。
大廳里回蕩著秀兒驚恐失常的嚎哭，使這個驚魂的午夜顯得更加驚惶無措。我無比懊惱，不該打擾他們到現在。秀兒被大家背到樓上，許久她的哭聲停了，她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在深深地自責后，我覺得該為他們做點什么。可我能做什么呢，只能把我看到的寫出來吧。
從今后，我絕不會在晚上為了尋美而擾了別人的安眠。可秀兒會因為我的覺悟而脫離苦海嗎？這是一個好大的社會問題，需要每個人都提升這樣的社會覺悟。而我們的社會也需要更加完善的勞動保護體系，讓秀兒那樣的孩子擁有一個真正純真的年少時光。
秀兒，我為你祈禱，也為這個世界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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