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殤隨筆散文
早在四年前，就應該寫就這篇文字的。但是，始終沒有。與其說沒時間，不如說沒勇氣更為確切。因為，桃是姑母的名諱。桃之殤，是我心頭永遠的傷痛。四年了，不忍、不想、也不愿親手來剝蝕這片深深的傷。
時值清明前夕，又一個祭奠亡靈的日子。田野里桃樹的雹蕾漸漸的突出，努力地生長，將要綻放……心底的那顆桃樹卻殤逝已久。前幾天回故鄉，不由自主的將車駛向那熟悉的岔路口。“錯嘍，太姥姥家不是這里。”孩子們的話無疑一個激靈：天啊，真錯了！返回，倒車……“姑媽在召喚咱們。”小妹的話顯然是帶著哭腔的。姑母的墳就在高速的拐彎處，遠遠的望去，悲涼在心中。
車里一片寂靜，只有馬達的轟鳴和車輪摩擦地面的沙沙聲。自從姑母去世，這條走了40年的鄉間簡易公路上，從此很少有我們的腳步。“你姑娘沒了，從此少走了這一處吧！”那天出欞時，鄰居們如是說。的確這路是走的少之又少。其中原委，無非祖父母過世甚早，姑母唯一親人罷。至此四周年之際，拙筆陋文，以記。
姑母名桃。據祖父說，姑母出生在冬天，一個沒有桃花的季節。
姑母命苦。年幼喪母。當時父親八歲，姑母僅四歲。家貧丁稀，時逢亂世。為照顧好他們兄妹，祖父忍痛續弦。繼祖母終身不育，故別無親人。當年祖父從軍，從河南接他們兄妹回山西時，正值春季，桃花盛開的季節。據祖父說，當時黃河無渡船，一只羊皮筏子，一個艄公，風浪里顛簸，提心吊膽的總算是平安抵岸。回家即刻給兄妹倆改了小名兒。父親叫“平安”，姑母就叫做“桃”。一個美麗，芬芳，充滿希望，期待豐收的名字。
姑母聰明。家中唯祖父一男丁，其余皆是姐妹。姑母就在她的這些姑媽們的教導下，很小就學會了打理家務，做針線。許是家有繼母的緣故吧，姑母總要看個眉高眼低的。大到地里農活，小到家中細小，處處走到。小小年紀手里時刻拿著祖父的鞋底子在費勁的納著……縫洗漿補樣樣俱全了。等到母親過門，家里境況稍有好轉，聰明的姑母便跟著媽媽學習裁剪和用縫紉機。印象里還有姑媽不肯吃飯，趴在縫紉機上拆拆補補的影像……
姑母善良。適逢家境貧寒，祖父實在無能為力維持家道。姑母一句：“哥哥比我成績好，叫哥哥繼續上學。”于是，只念到完小，姑母便輟學在家。（此乃父親終生遺憾！）姑母卻不然：“我漿糊腦子，就是讀書，也讀不機靈。”姑母善良亦有諸多例舉：饑荒年月，誰家青黃不接了，姑母便會拿出自己原本不多的雜合面，硬是塞進鄰居的手里；誰家孩子衣服破了，難找一款像樣的補丁，姑母也會拉著人家媳婦到自家炕上，打開包袱叫人隨意挑揀，直到鄉親滿意為止；一次我們淘氣，抓了鄰家路兒娘的兩只小雞，揚言要“烤了吃肉”，不想被姑母拎著耳朵揪在院子里大罵：“我把你這些害饞癆的丫頭片子，人家雞娃長大了能下蛋，等著用雞蛋換鹽和醬油……”
姑母堅強。姑母生有一男三女。婆家卻兄弟7個，家道很是拮據。姑父排三。公公癱瘓多年，婆婆也多病。長兄因罪入獄，二哥世。姑母因此名為三嫂，實則為母。弟弟們的衣食住行一切全在姑母這邊擔著。實在看不過，祖父暗里幫著。祖父去世，姑母失去了大半的經濟來源。日子過得緊巴巴。家里，地里的活計繁重而陳雜。一度身高體壯的姑母總是樂呵呵的做著一切。眼看著包產到戶了，日子好過了，幾個弟弟也都在姑母的幫助下建房，娶妻，生子……她自家的房子卻因年久失修塌了半邊。生性堅強的姑母二話不說拆了舊房，搬回娘家來住。多心的姑母生怕哥嫂怪罪，硬是立了軍令狀一般說到：“哥哥，嫂子，我就住三年，三年后一定蓋好自己的房。”
由于幼年進城，與姑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并不是很多。但是，姑母的倔強是他人無法想象的。為了要實現“三年蓋好新房”的夙愿，姑母終日把持自家那十幾畝地。農閑時分，騎著車子賣些衣服，雜物，趕集逢會的賺些錢來。連著自己孩子都是撿拾我們姐弟的舊衣物……媽媽實在看不過，給姑母買件新衣，她卻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穿幾天。卻原來，被我們看做“老摳”的姑母，為的卻是人前那句話！
經年勞作，姑母的身體卻無恙。依然那樣高大，壯實。永遠的短發顯示出她的.干練，濃眉大眼，紅潤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照樣是風風火火的忙里忙外……卻不知，那紅紅的臉頰并不是好的征兆。2008年的那個春天，遠在北京的表姐一個電話如同驚雷：“姑母得了肺癌，住院部不接受……”噩耗傳來，迅速回家。那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開車最快的一次。
姑母并不知道自己病情的嚴重性，躺在床上依然在念叨：“明年開春，嶺南那塊地種土豆吧，土豆這幾年價錢好……”。不忍看她說話太多，從背后慢慢扶起她的時候，覺得姑母好輕、好輕。頭發好凌亂的散著，眼神已經有些癡癡的，臉色蠟黃……“醫生說多吃些牛肉，補充些蛋白就會好。”姑母對醫生的話深信無疑。“好的，隔天回來我給你買。”我順口應著。外邊屋里悄然塞給表弟些錢……
誰知道那次竟然是與姑母的最后一面！等到表弟第二次電話打來，早已經是香魂消散，桃花落地。
中條哀哀，董澤泱泱。可憐姑母兮，駕鶴西行！臨終，沒能吃到我買的牛肉……
又是一個桃花含苞待放的季節，一個美麗而傷感的季節。桃之殤，我心中那永遠的傷痛。愿姑母在天有靈，魂歸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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