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落在命運里的那一張錄取通知書隨筆
老家里的三間泥磚瓦房,記載著我的童年、少年,直至我26歲在單位分到了房子的20多年的光陰,這三間泥磚房見證著我的成長,見證著一個家庭許多的悲喜。
父親去世后,這三間老房以遺產的形式分給了大弟。國家經濟不斷地發展,以往每家每戶都居住的泥磚瓦房逐漸被鋼筋水泥房代替,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大弟一直沒有新房,迫切需要新的房子。村子里的宅基地幾場較量下來依然有人寸步不讓,無奈之下,大弟于前年把老房拆建成一棟嶄新的混泥土鋼筋樓房,我們心中很是欣慰,也有幾多的不舍。這一拆舊建新,也拆去了我刻在我曾居住的房間床頭墻壁上的那一行字:1995年8月15日。我沒成想,這一行表示時間的字,早已經轉刻于我的心中,永遠也無法拆除。
1995年8月15日,我正好從某某師范畢業1個半月,正在等待分配,等待別人對我命運的安排。那時還不時傳來某某同學可能分在哪的消息,這樣的消息,事后證明大多是準確的。我的家庭沒有能力為我也爭取一個可以和那些同學比肩的消息。歲月總算讓我漸漸讀懂了“平凡的人聽從命運,只有強者才是自己的主宰”。
大妹中考失利,沒有考上理想的學校,整日在家垂頭喪氣,常不出門,我只得常常留意,和她多聊天。8月10日上午10時許,沒成想到,郵遞員送來她的錄取通知書,是我剛畢業學校幼師班錄取了她。我和大妹喜溢眉梢地拆閱著信件,看到后頭收費的內容時卻又沉默了。第一年需繳納的學費是4750元,第二三年每年2500元,而且是不包分配的,報名截止到8月15日中午12時。忽然之間,妹妹沒有了半點的喜悅,因為她知道這筆錢對這個貧困的家庭意味著什么,對一個肩挑五個孩子的父親意味著什么。她把通知書用一個杯子壓在飯桌上,腳步沉重地進去了房間,我知道她在等待父親回來做最后的決斷。她甚至于中午也沒有出來吃飯,我猜想她不知多少次哭濕了枕頭。這白天的大半時間,我曾拿著通知書給小弟小妹們看,曾拿著它給叔伯們看,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持,我曾兩次敲著大妹的房門,大聲說:以后我供你讀書,我每月寄你生活費。她只用“不要煩我”作為回應。
父親忙碌到晚上7時多才回來,我早已煮好飯菜等待他,我以為這是對大妹至關重要的一餐飯。吃飯時,父親看了兩遍錄取通知書,沉默好一會,只蹦出一句:要那么多錢,還沒有分配!小弟小妹們也似乎感覺到氣氛的不對,都低頭吃飯不說話,繼母也沒有說話,我幾次欲言又止。大妹忐忑地扒拉幾口就回房了,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飯。
晚飯后,父親就出去了。接下來,一連四天都是像平常一樣,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只是晚飯后父親就會早早出去。看著父親凝重的表情,我們都小心翼翼,不敢提及妹妹讀書的半點事情。期間也有親戚問我大妹會去讀書嗎?我只得據實以告。這四天,許是大妹人生中最煎熬的四天。
8月14日晚飯后,父親卻沒有出去,而是支開小弟小妹們,留下大妹,繼母和我。我知道,決定的時刻到了。父親喝了口茶,頓了頓,臉側向大妹說,你是不是很想去某某師范讀幼師。大妹使勁點頭,以“嗯”作答。爾后,父親又將臉轉向我,你師范畢業了,將來大妹的生活費就由你負責,你是家中的大哥,四個弟妹,你要有所擔當。我堅定地點頭并做出承諾。
父親轉身回房間,我和妹妹一陣竊喜,希望終于降臨。過了好一會,父親單手捧著一個塑料袋出來。打開塑料袋,才知道里面裝的全部都是錢。大小面額的都有,但整整齊齊的分好了類,每一種面額都用一條橡皮筋捆住,也許反反復復不知清點了多少次。父親當著我倆的面,把一捆捆鈔票重清點了兩遍,總共是4800元整。父親說,你在那間學校讀了三年書,比較熟悉,明天就由你去給妹妹報名,我要去干活,而且這樣也可以省點路費和飯餐費。
1995年8月15日,我六點出門,是妹妹用自行車送我至車站。臨行前,父親和繼母百般叮囑,一定要注意錢的安全。我把錢分成四份分別裝在四個褲袋里,錄取通知書也放入了右邊的口袋,右手緊緊地攥著50元。走路時,不時用雙手有意無意的碰到自己的四個褲袋,時刻保持著警覺。
途中轉了兩次車,我八點半到達某某師范。我很快找到報名處,報名的人挺多,分了三隊,我排在了其中一個隊伍的后面,而我的后面不斷有人加入。前面時不時會傳來一些爭吵聲,我不知所因,但過慢的報名速度顯然讓我有點焦躁,常常用手摸著四個口袋,側身墊腳望著前面。當我的前面只有兩個家長的時候,我隱隱聽到正報名的家長似乎發起了火,爭吵了起來,但火很快就被澆滅,沉默了,不知有沒有報名,轉身離去。我前面的家長,是個穿戴時髦的婦女。我側身看著,下意識的觀察她的做法,留心她們的對話,期望從她那借鑒到報名的經驗。她慢悠悠地從她的肩上拿下一個紅色的.皮袋,把它放在報名教師的桌面。她拉開皮袋,從夾層里拿出一大沓百元大鈔和一張錄取通知書,放在桌面。報名老師略略提高音量地說:學校規定,報名要先交2000元的贊助費。那婦女用粵語回了一句:有某搞錯,通知上都某呢一項,又唔見左2000蚊。說完卻麻利地從那一沓鈔票中點出6800元,報完名,她把發票和找回的錢胡亂地塞入皮袋,氣呼呼轉身離去。
看到前面的一幕,特別是那不明就里的2000元贊助費,我心中不安起來,雙腳稍稍猶豫地邁到報名老師前。我把早已準備好的錄取通知書放在桌面稍稍抹平,臨深履薄地說:老師,我幫我妹妹報名。報名老師抬頭挑了一眼通知書說,先交2000元贊助費,再報名。我的腦袋突然“翁”的一下,爾后一陣眩暈,我頓了頓,聲音明顯開始發抖:通知書上沒有這一欄,我沒有帶那么多錢,可不可以先報名,我明天再補齊。“不行,你先讓開,等別人先報!”報名老師答得堅定而煩躁。
我臉紅耳赤迅速轉身離開,快步走到飯堂門口,遠遠望著報名的人群,也看到廚窗口上方的鐘已經顯示9:25了。情急之下,想到去找校長。我來到校長室,正好有兩人匆匆離開,差點和我撞個滿懷。我輕輕敲打校長辦公桌不遠的屏風,看到校長抬頭望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煩地問:你有什么事?我來到校長面前,有點語無倫次的說明原因,并表達了希望得到推遲繳納贊助費的意愿。校長沒有半點的遲疑,而且語氣很堅定:不行!今天12時前必須繳納清所有的費用才能有學位。說罷,他晃動著他碩大的禿頂腦袋,揚起左手罷了罷,仿佛罷在我的臉上,罷得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多么短的對白,希望再次破滅。
出了校長室,我按住褲袋跑到校門口旁的讀書亭,眼淚嘩嘩直下。看到亭旁的教師宿舍,突然想起數學老師就住這里三樓,我仿佛又見到了希望。我擦去眼淚,跑出校門。在一個水果攤前,我看著攥在手里只剩下的30元,計算著回去所需的車費,買了兩斤半的蘋果。
我提著水果,敲開了老師家的門。我還沒放下水果,就有點哽咽地跟老師說明了來意。老師站在我的面前,只是使命地抽著還剩半截的自卷的香煙,半天沒有說話,等了好一會才招呼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開水:某某某,你現在分配在哪?我說,還不知道,不管他,有工作就行了。我繼續哀求老師帶我去找校長說情,數學老師答應了,我松了一口氣,仿佛看見希望在冉冉升起。
我和老師來到校長室門口時,里面有好些人,還傳出激烈地爭吵聲。等他們走完,我和老師敲門進去。老師向校長表明來意,但沒有想到校長只是思考片刻就說:后面還有大把人排著隊等著報名,還有人愿意捐贈學校幾臺鋼琴,沒錢,就讓給別人讀。老師嘟嚷幾句,悻悻轉身而去,我絕望的緊隨其后。
和老師并肩走了50米左右的距離,他對我說,你去想想其他辦法吧。我問老師多少點了,老師告訴我10:30。我跟老師道別,突然雙手捂住兩個褲袋狂奔起來,一直跑到離校大約500米的江畔。在江畔的小商店里,我撥通了伯父家的電話,全村唯一的一臺電話,但一直沒有人接聽。我跌坐在店旁大樹下的石凳,任由嗓子冒著煙,滿臉汗涔涔,約莫等了5分鐘,又去撥通伯父家的電話,電話依然沒人接。掛下電話,想想時間,我知道,向家里求救已經來不及了。這時我想到我的叔叔,他就在離這7、8公里處的一所中專任教,這是最后一條救命稻草。
我來不及細想,趕忙跑到路口,叫了一輛摩托車。路上不斷地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盡管經過了整個市區,但我們20分鐘左右就趕到了叔叔所任教的學校。門衛不準摩托車進校園,我下車給了10元車費,一路小跑到叔叔的宿舍。敲門,大力敲門卻沒有人應答,整棟宿舍靜悄悄地。我一連敲了5、6家,都沒人應答。我退到樓前,聲嘶力竭地呼叫叔叔的名字,可是只有知了在“知了、知了”地回應我。我又一路小跑,去校園里尋找其他人問詢,卻只見到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問他們卻都說搖頭不知,暑假去玩了吧。在圖書館旁,我還找到兩個掃地的阿姨,也是一問三不知。
我感到絕望開始降臨,整個人突然間像散了架,沒有絲毫的力氣。我耷拉著腦袋,步履蹣跚地走出校門,沿著公路一直走了好幾公里。走得累得無力邁腳,就坐上了公交車,回到了之前的河畔。
我不知怎么辦,頭腦一片空白,在樹下坐了幾個小時,喝了一瓶礦泉水,坐車回家。回到家已是晚上7點多。我告訴家人,要多交2000元,才能報名,之后沒有吃晚飯,躲在房間里痛哭,邊哭邊在墻上刻下“1995年8月15日”。我把錄取通知書貼在這一行字旁。大妹從此與讀書無緣,早早出去務工了。那一天,是她煎熬的一天,也是我覺得愧疚她的一天。
“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決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奧!能把生命活上千百次真是多美!”可是,那么多年以來,我卻經常無法扼住命運的咽喉,“1995年8月15日”卻深深扼住了我。(把事情經過寫出來,心里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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