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饑餓散文
忙忙碌碌,一晃年齡已經越過了“知天命”的檻兒,軍齡已經突破三十八歲。墨綠色的戎裝賦予了我意志和堅強,長天大野的西藏賜給了我豪氣與陽剛,同時,我也在濃濃的戎裝情和西藏情的交匯碰撞中,衍生了淡淡的思鄉情和兒女情。也許是因為遠離家鄉和親人,抑或是食堂餐桌上太多的雞蛋和牛羊肉讓人生發了對富足的厭煩,不經意間,漸漸染上了懷舊的毛病。
前段日子比較閑暇,懷著一份感恩的心情謳歌母愛,牽頭發動家族中兩代共22位直系血親為給了我們生命的老母親著書獻禮,以行精神孝道。如煙往事中,與母親之間林林總總的親情故事自不必多說了,許多甜蜜幸福本該是最值得懷念的,卻鬼使神差情不自禁,總在不經意間想起兒時的饑餓。聽起來有點大不敬,殊不知我的生命乃至母親的生命皆與饑餓息息相關。
賤命誕生于五十年代末的1957年。當我呱呱墜地時,共和國的子民們都因天災人禍而經歷著饑餓的考驗,老人們說,那時候發生餓死人的事情不是天天,而是時時。身體矮小的母親饑腸轆轆,面容枯槁,乳汁點滴無存。看著我因先天不良而淹淹一息,母親遂給我取名為“金鎖”。蓄意十分明了:那就是祈愿鎖住上蒼賜予我的氣數,鎖住我脆弱的小命。
“天命不可違”,我幼年的生命是以菜湯面粥維持的。這是聽母親講的,應該也算是我最早的記憶,因為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已有了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饑餓年代在母親和我的生命時空里同時抹去了“乳汁”、“奶水”這兩個字眼,所以我的記憶中也就一直空缺著這兩個字眼的概念。隨著年齡的增長,到了五歲之后,記憶就相對比較清晰了。雖然居住在不算小的城鎮,家中卻無糧菜來源。記得每年的秋天,兄弟姊妹不得不跋涉到十幾里外的鄉下,在農民收獲后的田野里用鐵锨不停地翻挖,找出被遺漏在泥土中的好爛參半的土豆蛋蛋,用花布書包背回家煮熟當飯,盡管數量有限,倒也食可充饑。夏秋季節放學后,經常跟著哥哥姐姐背起背簍去街邊果菜市場逛地攤,別人丟棄的爛菜葉和西瓜殼成了我們的主要獵物,撿回家洗凈切成丁下鍋充饑,也是延續生命的上好舉措。記得當時母親經常把有數的米粒和瓜皮丁摻和下鍋,比例是“二八開”,外加一把鹽,煮成湯飯給我們吃,我和弟弟在碗里翻來揀去,把稀有的米粒吃盡,把有點咸味的飯湯喝光,剩下半碗散發著一股怪味的瓜皮丁卻難于下腹,因為那東西吃多了口吐酸水,腸胃翻騰的厲害。
細想想,那時候人們與其說是因為饑餓盼糧盼錢,不如說是強烈呼喚生命、渴望生存的一種本能。就連我的姐姐出生后的乳名也被母親取作“來財”。父母親是舊時代過來的人,他們和我等兄弟都渴望溫飽富足,叫了幾十年的“來財”,可是“財”又在哪呢?!
饑餓貧窮的`年代,人們對于哪怕只是兩毛錢的渴望,都如同久旱的秧苗渴盼雨露。記得九歲那年在家鄉縣城街邊的一個水果攤前,目睹一個派頭十足的男子,頭發梳得油光黑亮,還整成“中分”款型,兩唇間鑲著兩顆大大的金牙,心想那大概就是那個時代“富人”的樣子吧。他在水果筐里翻來揀去,掏兩毛錢買了一個特大的梨,然后拿出錚亮的水果刀一圈圈地削梨皮,當時我的那份羨慕真是無法形容。暗想什么時候我也能擁有屬于自己支配的兩毛錢就好了。眼睜睜看著,萾綠水嫩的梨皮歪歪曲曲耷拉成長串懸掛在那人手上,最后被他丟棄在地上,男子吃完梨愜意地走了,我趕緊跑過去拾起梨皮,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浮塵,竟然也吃得很香很滿足,還在心里罵那個男子“臭土豪”,肆意揮霍浪費真不是個東西。
那個年頭呀,有東西墊肚子是享福,沾點油葷是渴望,吃頓飽飯是奢侈,能夠活著是唯一所求。記憶中的發小伙伴們好像大都與我類同,臟兮兮、瘦嘰嘰、黑乎乎、一臉的窮酸餓像。曾親眼目睹一發小男孩餓急,竟然抓起地上蠕動著的一條菜青蟲塞入口中,吃過后卻相安無事……
人說“貧窮常與無知相伴”,似乎有些道理。因為他印證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個故事。一年級那個暑假的一天,隨同三個小伙伴去鄉下挖野菜,行至一條排水溝邊小憩,突見溝沿上有幾顆蓖麻長得很茂盛,枝干上結了許多毛蛋蛋,嫩綠多刺卻不扎手,于是和小伙伴們一擁而上,將毛蛋蛋揪下扒開來,里面穿著花衣裳的蓖麻仔甚是好看,去掉衣衫便是雪白的酮體,塞入口中嘴嚼,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香。接下來的情形可想而知,大家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不知不覺間,一個個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鄉村衛生院的病床上,母親流著淚,心疼摻雜著氣憤,她告訴我“剛剛灌洗了腸子,賊娃子算你命大。你怎么敢吃那么多野蓖麻嘛?那可是有毒的啊!”唉!命大?該是命運中僥幸逃過了無知帶來的一劫吧。至今記著送我去衛生院急救的那位農民大叔的恩德,只可惜他消失于茫茫人海,成了我心底永遠的遺憾……
許是母親的“命大”之說靈驗了,我磕磕碰碰總算基本順利地長大了,參了軍,入了黨,上了軍校,竟然一路摸爬滾打走到了雪域高原,還混成了一名大校軍官。我感恩命運,尤其感恩我命運的啟蒙老師——饑餓。我命運的高度雖然遠不及世界屋脊的高度,卻也算是我生命履跡的巔峰,穩固這座巔峰的基石,就是童年的饑餓。
事業句號,我卸甲退休開始安享晚年了。冥冥中總在懷念過去,包括過去的饑餓。饑餓本該是一種罪惡。現如今,日子過好了,腸胃填膩了,怎么反而懷念起饑餓的感覺來了呢?我想,大概這種懷念并非獨獨為了吃,更為了一種逝去的溫馨。兒時那種竹籬茅舍家人圍爐,烤土豆、啃窩頭的情景,實在是一種久違了的溫暖與閑適。尤其在望眼欲穿的過大年期間,街坊鄰里張家端一碗粉湯,李家送兩塊棗饃,一壺自釀的高粱白酒大家喝個爛醉,那種豪爽與和睦現在也只能成為記憶了。因此,懷念饑餓便有了由頭:那就是懷念一種情感、一種人和人之間的真誠、一種精神的美味。
由饑腸轆轆到飽食終日又至懷念饑餓,正應了《圍城》里的那個說法:城里面的人要出去,城外面的人想進來。人的生存需求啊,真是既自然而又難于平衡。
苦難是人生的老師。懷念饑餓,也許就是一種“師恩”情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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