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青年鎮散文
人過而立,諸事看淡,心也趨靜了,有人謂之老成持重。其實,說老成未必恰切,只因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罷了。況且,一個已經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在處處扮嫩,學十八歲的小伙,到處勾搭小妹妹,這猶如在夏日里刮春風,成何體統。
可中國人客氣,重禮數,又說話動聽。就拿我來說,明明眼角魚尾紋都有了,可見到我的人都說:好年輕啊,上大二了吧?遇到這種情況,我一般都會笑答:早著呢,剛剛高考完。
如此看來,在別人眼中,我也是一個青年。青年住青年鎮,名正言順,理所應當。
鎮子不大,卻是萬盛所有鄉鎮中,歷史最為悠久的,距今已有1300多年歷史。青年鎮前身為青羊市,名字由來頗富傳奇色彩。據說大約明朝中葉,有一居民造房,從地基下挖出一塊青石,形似羊子,用鏨子鉆打,流紅色水汁,酷似鮮血。房主怕犯煞神,重將青石埋入地下。房屋建成后,為求吉利,便將新宅喚作“青羊石”。名聲傳開后,叫之既久,當地人索性將集市也稱為“青羊市”。此名一直延續至民國,才因故改為“青年鄉”。1985年建鎮。
一個具有文化底蘊的小鎮,容不得你不喜歡。我是喜歡青年鎮的,正如我喜歡有文化的青年。
早晨,站在同樣歷史悠久的飛龍塔坡遠眺,恰好可以看見青年鎮的側面。一條柏油公路盤曲回環,兩邊青山綠水,阡陌縱橫。云朵從天空飄過,瓦藍瓦藍的。風幾次想去牽它的衣襟,都被云掙脫了。公路上偶有摩托車往來,騎車者多屬本地鄉民,拖妻載子,呼嘯而過,瀟灑中平添幾分野趣。
飛龍塔俗稱白塔,興建于清道光五年。外形呈六角狀,塔體斑駁,極具滄桑感。我操起一柄掃帚,繞塔轉了一圈,抬頭見門額上鐫有“奎文煥彩”四字,心竊喜。對于舞文弄墨如我者,見此塔,猶如佛教徒見到舍利塔。但我非信徒,故未參拜。況為文之事,倘才思枯竭,胸無點墨,拜也沒用。
關于此塔,尚有一傳說。據史料記載,白塔為當年青羊鎮士紳肖全松等籌資修建,塔建成后,驚動鄉鄰。贊譽者有之,朝拜者有之。肖全松自己更是福祿雙至,飛黃騰達。人都有嫉妒之心,尤其對身邊之人。眼看肖全松聲譽日隆,青羊鎮另一姓董的大戶人家,卻運勢日衰,心中惴惴不安,恨得咬牙切齒。后經高人點化,建議他修建一塊石碑作盾,以擋肖家塔箭,方可逢兇化吉,轉悲為喜。董家毫不猶豫,庚即修造石碑。碑立成后,果然運勢兜轉,否極泰來,遂眉開眼笑。野史永遠比正史有趣,正如《三國演義》比《三國志》好看。塔也好,碑也好,都是人造的。碑塔好造,人心難測。
從飛龍塔坡下來,時間已近正午,陽光白花花的。路旁的幾株灌木,像打了青霉素,葉子朝外翻卷,有痛,卻喊不出來。坐車大概十分鐘,便來到青年鎮的中心地帶——一個名叫堡堂村的地方。這是當年“農業學大寨”遺址。三層青磚樓房,室內盡空,墻體卻堅如磐石。五個白色大字,赫然醒目。倏然間,時光倒退,歷史的波云詭譎重現眼前。我雖未經歷過往昔年月的特殊生活,卻能想象當年的喜樂悲歡。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堡堂村因一個名叫王茂全的人而名聲大噪。在糧食不能自給的歲月,他作為大隊支書,赤膊上陣,披荊斬棘,高呼“舍得磨掉手上皮,誓叫荒山變良田”的口號,率領群眾,披星戴月,經寒暑,歷春冬,耗時五載,硬生生將老鴉井、嵐埡崗、癩石堡、龍王廟四座荒山變成了良田。一舉掀掉全村吃返銷糧的帽子。
堡堂村的事跡不脛而走,一時間,前來參觀效仿者絡繹不絕,踏破了山門。1973年4月12日,時任山西省委書記、昔陽縣委第一書記、大寨大隊黨支部書記的陳永貴,欣喜若狂地來到堡堂,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熱血沸騰。他登上老鴉井,極目遠望,萬頃良田,綠意盎然,真是日月換了新天。頃刻間,他竟賦詩一首:“山上是銀行,山下是糧倉;青山綠水好平原,山坡上面修梯田。”詩好不好不論,但這的確是他當時的心情。能用詩來贊美的事物,再次想必也有七層。
事與人連,人與事牽。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情。堡堂村因王茂全而得名,王茂全也因堡堂村而擢升。這之后不久,他被提升為重慶市委常委、農工部副部長、市委副書記、市革委會副主任等職,并當選為第四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共十一屆中央委員會委員。
一個農民,憑借實干苦干,能登廟堂之高,實為罕見。這是否印證了那句話:野百合也有春天。
往事如煙,輝煌過后繁華盡,只剩流水繞孤城。我在大寨舊樓前徘徊,像置身于一部電影鏡頭中。我正琢磨著怎樣從電影里走出來,一轉身,見一個農民,背著一筐紅薯藤,朝我迎面走來。他嘴上刁根煙,走得桀驁不馴,目中無人。我很想過去跟他攀談幾句,他一閃身,竟鉆進舊樓側邊的小巷,再也沒出來。他沒出來,我走出來了。從電影般的幻境里,從歷史的縫隙中。
離開大寨遺址時,微風送來一陣桂花香。猛回頭,那棵桂花樹就長在大寨門前的平壩上,靜靜的,樹干粗壯,有些年頭了。不知道它是不是學大寨時栽種的。我想應該是,設若它沒有見證過當年的甘甜苦辣,是絕發不出如此清新撲鼻的.香味來的。
既然走出了歷史,那還是回到現實吧。
來青年鎮,不能不去桐梓街,它是鎮上最古老的街巷之一。曾經,在這條古街上,走過販夫走卒,也走過行商馬幫,可謂熱鬧非凡。如今,過去的喧囂不再,只是青石板上留下的串串腳印,還烙著舊時代的印痕。
打街上走過,路還是那條路,人卻不再是過去的人。陽光從巷道上空漏下,在地面形成一條光帶。有兩只貓,臥在殘破的瓦房頂上,曬太陽,不知道它們做夢沒有。如果做夢,會夢到什么呢?街道一端,有個老人,正靠在門板上,端著碗吃飯。牙沒了,只能慢慢地嗍。從她嘴里漏掉的,除了飯粒,大概還有青春。
老人的斜對面,是一個理發店。設備簡陋,只有兩張椅子,幾把推子和剪子。我故意朝店里瞅瞅,沒人。理發師不在,顧客也沒有,完全像擺設。玻璃鑲在墻上,成了一面空鏡子。它照過的那些人,也許都午睡去了。又或者,出走的出走,老去的都老去了吧。反正,現在它能照見的,只有時光和時光背后的滄桑。
理發店旁邊,是一個副食店。里面擺滿了各種調料品,油鹽醬醋,應有盡有。遺憾的是,我站了好久,也不見有人去買。那些擺放在木質貨架上的瓶瓶罐罐,落滿了灰塵。貨柜前,一個老人,戴著帽子,鼻梁上架副老光鏡,手里拿本書在翻看。神情專注,旁若無人。我故意靠近瞧了瞧,是一本《黨員文摘》。書上的字號很小,跟螞蟻差不多。我只看清了書上領導人的照片。老人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黨員。
我不知道自己老了的時候,有沒有老人那樣的精氣神。
或許是路走久了,有些口渴,想喝水。在朋友的安排下,我來到一個名叫“滴翠劍名”的茶葉生產山莊,這也是晚上我要住宿的地方。山莊群山環抱,十分幽靜,空氣清新。到得山莊內,喇叭里正在播放音樂,舒緩而有禪意。茶最早都是專供僧人品嘗的,故茶文化與佛文化天生有緣。
我剛坐下,只見兩名白衣女子,一步一蓮花地走上臺前,開始表演茶藝。技法嫻熟,動作標準。在她們手腕翻動間,茶葉在杯中隨水綻放。兩個姑娘都很年輕,至少比我小近十歲。又貌美如花,娉娉婷婷。她們才是真正的青年。
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有老于世故,像別人說我那樣上前問道:小妹妹好年輕啊,上高二了吧?不然的話,真是辜負了那杯茶了。
我不喜歡喝茶,但喜歡看茶藝表演。在我眼中,但凡懂得茶道之人,都是心靜之人。心不靜,泡出的茶就不好喝。我無法揣測兩位姑娘的心靜不靜,但她們泡出的茶的確好喝。以至于,我喝了她們泡的茶后,夜間久不能入眠。
睡不著咋辦,干脆到山莊外的公路上散步。公路下面,是板遼河。走著走著,感覺有濕氣撲面而來,溫潤地涼。四周萬籟俱寂,蛐蛐的叫聲鋪滿山坡。夜空皓月高掛,繁星點點。我第一次感受到,做一個青年,原來是那樣的美好,美好到妙不可言。
可青年總有變老的一天,但青年鎮不會老。再老,它都是個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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