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全老漢散文
我們村一直不能讓我忘記的是德全老漢。他和我是本家，因為輩分高，村里不論年長年幼者許多人都稱其為“老漢”。德全老漢沉默寡言平時很少說話，是屬于那種不合時宜的、更不會圓活的主，有時好像還帶點頑劣，他的一些做法和想法都很奇怪，讓人難以理解，因此村里人都叫他“古人”。
有一年冬天早晨，下了很厚的雪，他端著碗在門口吃飯，看著一只野兔慢騰騰到他家院子覓食（那時農村大部分人家沒圍墻），于是他揮揮手，嘴里發出“覷、覷”的聲音，把野兔給趕跑了。也許真的是大雪封山，這只兔子實在找不到吃的，過了一會兒，它又回來覓食，這次他站起身來，順手撿到一塊石頭扔向那只兔子，于是兔子又跑了出去。可過了不久，那只兔子竟然又折了回來，看來兔子里也有固執到有點頑固的家伙，這次可把德全老漢給惹怒了，這畜牲竟然一點也沒把人放眼里，于是他放下正吃著的半碗飯，提了一把鐮，向那兔子追去。這個追呀，從河灘追到山坡，再追到山梁，又從山梁追到河溝，一直從早上追到晌午，誰也弄不清他們跑了多遠、從山上到河灘轉了多少個來回，因為雪很厚，兔子跑起來很吃力，反正是越跑越慢，兔子實在跑不動了，要喘口氣的時候，他就用鐮把敲敲兔子的脊背，嘴里還不停的念叨：“跑啊，你跑啊！”于是兔子只能繼續往前跑去。最后那只兔子被追得鉆到一塌墓圪洞，在一拐角處蹲著再也不能動了，他才拎著兔子的耳朵回家。拎回去兔子，一沒有殺得吃了，二沒有送人，而是放一空屋子喂養起來，等到兔子體力恢復，依然野性十足，不安心在小屋生存的時候，他一邊放兔子出門，一邊說：“到別處找吃喝去吧，你還亂蹦，以為我養你能得多少好處呢。”
還有一件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是德全老漢刨崖柴。七、八十年代以前的農村，我們這兒不管做飯還是冬天取暖，全靠柴草，那時不燒煤的。砍柴、拾柴禾一般都是在農閑時候和冬天。那時，看一戶人家的主人是否勤快，就要看房前屋后空地上拾的柴多不多，一長溜、一長溜的柴碼放到那兒，不能不說是一種財富的象征，會讓人生出些敬意來。刨崖柴，或溜崖柴，一般只要起早搭黑就行，因為路通常都不遠，這種東西一般都長在崖邊，人不易到達的地方，如果沒有經驗或方法不當會有危險的。因此能輕易刨到的崖柴，一般長不太高，而長得較高大的崖柴都不能輕易刨到。就有這么個地方長著棵蕖槨，已經和樹一樣了，很高大粗壯，那幾個經常溜崖柴的家伙都垂涎三尺，但都無法下口，那棵蕖槨長在幾十米高的.懸崖偏上的地方，而且長樹的地方又有點往里凹的樣子，因此在上面固定繩子吊著下去是萬萬刨不到的。德全老漢卻就不信這個邪，他分幾天，從側面刨了個小道，總算到了那棵樹近前，但樹確實已經長太大了，他站在側面用不上勁，根本就無法把這東西給刨起來。他原本想坐在樹上，等到把根刨差不多快要斷的時候，再到上面用大石頭一砸，肯定就下去了。想好了辦法，他便蹁腿騎在樹枝上，開始很得勁的刨那樹根，那樹根刨到一半的時候，他動了動身子，覺得沒事，還需要再刨刨，左刨刨覺得沒事，右刨刨，覺得還沒事，也許是他刨這顆柴太心切了，慢慢的他居然忘記了自己是坐在樹枝上的，而且懸在半空，終于那棵樹再也承受不了重負，和他一起跌了下去。說來也怪，從那么高地方摔了下去，他竟然一點事也沒有，從樹梢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拉了拉那棵樹，紋絲沒動。從此德全老漢刨崖柴就成了全村人的美談，也就有了“古人”的名號。
七十年代，德全老漢也已經有七十多歲了，那時正趕上農業學大寨。我們村是學大寨的模范村，一出勤，兩送飯，男女老少一起干，不論是誰，是萬萬不可遲到早退的，可德全老漢卻和大家說：“使喚牲口也得讓歇歇腳，喘口氣吧。”后來有好多人說，德全老漢是故意遲到的，反正他連續的遲到讓那個蹲點干部特別惱火，到第四次遲到的時候，便把他作為破壞農業學大寨的典型進行批判。那個下鄉姓張的蹲點干部，拽著他的胡子咬牙切齒地說：“德全呀，德全，你的德一點也不全。為自己拾柴，房前屋后擺得一溜一溜的，集體的事，你咋就這樣吊兒郎當呢？”德全老漢氣得渾身發抖，說：“你怎拽我胡子呢？”蹲點干部說:“你這是胡子嗎？是b毛。”就這一句話，從此德全老漢便臥床不起，不久便去世了。
那個姓張的蹲點干部，很長時間都是縣里的先進人物，是一面旗。那幾年提倡早下種，有一年，縣里召開“三干會”，他在會上做表態發言：縣里讓我們什么時候下種，我們就什么時候下種。縣里讓我們現在下種，我們就現在下種。一禮堂的參會人員群情激動，報以雷鳴般的掌聲。
在會場的外面，寒風刺骨，大雪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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