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若天然抒情散文
有一個一夜之隔就使昨天變成陳年的日子，它的名字叫“元旦”，是每一年的第一個白晝。因為新的一年從這個日子開始，盡管它毫無殊致，照樣是太陽從東方升起到西方垂落，但在文化意義上非同一般。
時間、日子、歲月，從時光、時空的角度來講，所對待的人與萬物是一樣的；但以文化意義而言，人類不與萬物相同。萬物，動物、植物，不會搞什么歡度元旦、慶祝新年之類的文化節(jié)目、娛樂花樣，也不會將這個日子命定為“元旦”。
文化，是人類獨有的。在文化中創(chuàng)造價值，是人類最大的自豪。從宇宙到世界、從天地到人，再從世界到社會，這是一個從無（極其虛廓的空間）到有、從自然到做作的過程。自然與做作，其間的分別在于人；自然是非人為的，做作是人為的；世界是自然的，社會是在文化作用中形成的。因此，要而言之，文化就是人類做作達(dá)成的效果。
在生活中做人、做事，我們對“自然”、“天然”的理解、擬用，是跟文化、個人情感參合起來的，屬于若天然、若自然，并非純粹的真天然、真自然。比如，我們說某某人姿態(tài)自然，這其實是那人的儀態(tài)得體、動作有度；人類真正的毫無文化成份的姿態(tài)自然，只能是百萬年前茹毛飲血、與禽獸共同生活的原始人。我們所說的感情自然流露，這只是對真實情意的流露不加掩飾的率真；率真等于若真之類，并非純真的天然、自然。
做作，是制造文化的手段，它有笨拙、靈巧的層次和技術(shù)、藝術(shù)的`分別。技術(shù)，重于經(jīng)驗，在重復(fù)操作中，是機械的；靈巧的技術(shù)，就會近似于藝術(shù)。藝術(shù)，得于靈感，不斷地創(chuàng)新，有時候講究大巧若拙，但一旦不再靈活，就會淪為技術(shù)。這也就是說，藝術(shù)品是不能批量生產(chǎn)的，凡是批量生產(chǎn)的東西，就只是講究技術(shù)而非藝術(shù)。
技術(shù)跟天然、自然的距離，較藝術(shù)遠(yuǎn)了許多。藝術(shù)以天然、自然為追求，最高境界叫做妙造自然；造作加工的藝術(shù)，其美妙的地步，到了宛若自然、猶如天然的程度。當(dāng)然，有許多天然所成、毫無人為做作的東西，例如美玉、奇石，盡管跟妙造自然而成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那可不是藝術(shù)品，而是天然的“藝術(shù)品”。
去年十二月下旬，同事老胡送了個好東西給我，是一節(jié)凹形竹筒。這種竹筒，我曾聽爺爺說起過，但還未見識。
爺爺在民國末期做過幾年木材兼帶竹材的買賣，在那幾年，他所經(jīng)手過的毛竹共有幾千上萬根，其中只有一根是凹形的。竹筍在泥下往上長或剛長出地面的時候，碰上了巖石的尖角，這使筍頭有所凹陷，但筍的生命并未夭折，隨著筍冒出地面長成了竹，與巖石尖角相接的一面始終是凹進(jìn)去的；于是，這根毛竹成為難得的凹形。
凹形竹筒到手后，我賞玩久之，想給它刻上些字。該刻些什么字呢？我為之深思。想了七日，算是在去年的最后一天忖度停當(dāng)。隨即付之于行動。竹筒的凹面刻“允若天然”、弧面刻“德其之致”；這八個字，刻了二天，磨刀多次，刀尖斷了一次，算是在今日完工。
凹形毛竹，是天然而成的。但它被人砍下來并肢解成一節(jié)節(jié)竹筒，這竹筒就不再是百分百的純天然了。竹筒的筒口、筒底，鋸痕明顯，竹皮青黃不一并有破損，這些文化跡象就是它的純天然已打了折扣的說明。如果，我拿砂紙來磨平鋸痕，再將竹皮剝除，那么，竹筒就完全地被人為的加工覆蓋了表面。
無疑，凹形竹筒是天然的“藝術(shù)品”。它的成為“藝術(shù)品”，從毛竹肢解出來的時候，就已走出了天然地帶，進(jìn)入人類的文化之中接受人為的改造。盡管如此，我們對它的欣賞，將它看待為“藝術(shù)品”并制作成藝術(shù)品，其意義是在欣賞中還原它的天然殊致；這種欣賞態(tài)度和對待方式，乃是允若天然。
德，真得，真正的獲得，是得其本質(zhì)內(nèi)涵、形之于體現(xiàn)、不會自作改變的。人類的存在，隨著生活、環(huán)境、交際改變自我、心理、情趣，對事物的獲得總是因時因地因人而異，乃是易有所得而難以成德。世間萬物，草木土石之類，乃是有德而無得，它們不會去作弄、占有別的事物，它們的存在就是德的體現(xiàn)；因為，它們是表里如一的，不會有什么主觀意識來做作形態(tài)。
毛竹通常是圓的，這是毛竹的天然常德。它難得地成為凹形，也是天然所成，屬于殊致之德。天然的具有殊致之德的東西，才會被我們看待為“藝術(shù)品”。我們對天然“藝術(shù)品”的欣賞，主要便是去感受、領(lǐng)會它的殊致之德；這種感受理會，乃是味其真趣、德其之致。
允若天然，德其之致，這是一種聯(lián)貫關(guān)系。首先，對天然“藝術(shù)品”要有欣賞之心，能在欣賞中還原它的純天然，才會玩味天然之致，感受、理會它本身所具的德。為此，我只是對凹形竹筒作了清洗、拭擦，刻上了字（包括題款），就不再作弄它了。
二零一一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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