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風雨后,古月依舊照今塵
就在中秋節的前夕,被稱為二十多年來最強臺風的莫蘭蒂,來勢洶洶地從臺灣南端的海上掠過。強風復以豪雨,大地景致丕變,幾乎聲斷中秋節團圓賞月之夢……
已經不知有多少次的中秋節,系在臺風警戒之中度過,而今年又再度不偏不倚地碰上了。呼嘯的強風,傾盆的大雨,見證了莫蘭蒂臺風的氣勢非凡;一根根攔腰折斷的電線桿,一排排倒伏仆地的行道樹,驚懾著正處風雨籠罩中的人們。
轉移怵目驚心的災情畫面,調整風雨飄搖的起伏心靈,一首描寫平靜山居生活的〈山居秋暝〉,便輕巧地于外頭風強雨盛之際躍入眼簾。唐朝王維詩云:“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痹诿髟屡c清泉自然流淌的視野里,徜徉于雨后秋涼的山林意境,感受著大自然動靜之間的氛圍幻化,而那原本躁動不安的心思,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慢慢的沉靜了下來。
走進了這空山新雨的寧靜境界,探訪了那松林幽篁的月韻大地,古代多少有關明月的風流韻事,也就在臺風呼嘯而過的風雨聲中,逐漸從悠遠的'歷史長河中輕輕浮現。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不同的時空夜色,相同的古今孤寂,只不過李白是獨酌于月色皎潔的花間月下,而我則系隱居于風雨彌漫的書房燈前。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唐朝詩人李白的這首〈月下獨酌〉,系為五言古詩。此詩的背景為花間,道具是一壺酒,角色只有自己,動作則系獨酌,這種飲酒的場面,顯然相當的單調孤寂。然而,李白卻把這種寂寞的月夜花間,渲染得十分熱鬧,不僅筆墨傳神,更透過驚人的想象力、曠達的胸襟,描寫了一場以月亮和孤影為伴,酣飲歌舞的奇特幻化場景。讓原本無情的“物”和有情的“我”這兩者之間,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心靈交流、以及物我合一的超然境界。 ( )
李白的才情自然流露,表現手法靈活自如,在他大氣磅礴的詩情筆下,大自然的山、水、風、月等現象,都成為懂得詩人心情的知交朋友。此種生動的大自然取景,和宋朝蘇軾〈前赤壁賦〉中,“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的心靈意境,則頗有曲韻相通之處。
然而,相對于〈月下獨酌〉的場景,系屬于當下時空的現在進行式,李白的〈把酒問月〉,則更是穿越時空、往來古今,在今人古月以及今月古人的歷史長河映照之中,數度悠游、徜徉回旋。而那馳騁于古今的詩文內蘊氣勢,則顯然有別于花間月下獨酌時的兩人對影。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在這首〈把酒問月〉詩詞中,“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意喻著月亮的綿長永恒,人生的幻化無常。雖然,古人不見今時月,但是古月依然照今人,以如此恢弘的心思以對,古人、今人就像是逝去的流水一般,雖然時光永遠不會再行回頭,但他們所曾見到的那輪明月,卻是亙古如斯、毫無變易。
整首〈把酒問月〉詩中,從酒寫到月,從月又回歸于酒,也從空間的場景描繪,寫到時間的心靈感受。它跨越了物質的制限,連結了時空的古今長河。而此一貫串永恒與變易的哲理意境,如衡之宋朝蘇軾的〈前赤壁賦〉一文,則也頗有著一番異曲同工之妙。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敝站浚?雜謔攣锏慕馕齪涂捶ǎ?坪踅魷滌詬鋈說囊荒鈧?潿?選?
同樣以明月為主題,蘇軾的〈水調歌頭〉,則顯然另有一番綿綿的親情境界存乎其中。詞前的小序,“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辈粌H交待了寫詞的過程,也很明顯地反映了作者復雜的情感,因為此時的蘇東坡與胞弟蘇轍,已經有七年時光未得團聚了。
面對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當一輪皓月當空,遍地銀輝灑落之際,此刻的蘇軾的心潮起伏,于是乘著酒興正酣之際,揮筆寫就了這首傳頌千古的詩詞名作。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在這首詞的起句,蘇軾沿引了李白“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的詩意,采用“明月幾時有?”的問句,把讀者引入此一帶有哲理意味的廣闊世界之中。他似乎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卻又隱約在贊嘆著中秋的美景,并且在這綿綿意境中,涵蘊著對人生意境的層層潑墨。
蘇軾的〈水調歌頭〉,設景清麗雄闊,心思優游于月下廣袤的清寒世界,來回馳騁于天上人間的開闊視野,并且將這些所見的外在景物,與內在豁達的胸襟予以結合,體現出了蘇詞意境中豪放飄逸的風格。而蘇軾后來的“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以及在〈前赤壁賦〉中所描繪的月下泛舟,那種飄飄欲仙的人間感覺,似乎皆與此種思維有所關聯。
伴隨著整天綿延不絕的強風大雨,莫蘭蒂臺風終于逐漸遠揚。就在中秋節這一天的黎明時分,臺風再度臨去秋波,讓高雄下起了一場超大的豪雨,只是下雨的時間不長,約僅一小時左右的光景而已。隨著臺風雨霽、積水漸消之后,原本陰沉黝黑的天空,終于轉成淡淡的白云布敷,而那隱匿云端的太陽,竟然也于中午時分,露出了燦爛的光芒。
張九齡〈 望月懷遠〉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以及許渾〈 秋霽寄遠〉的“唯應待明月,千里與君同” ,這種對著明月傳送相思的期盼,在這臺風才剛剛過后的中秋夜晚,似乎顯得特別的殷切。慶幸的是,月娘知人心,浮云淡如紗,在這風雨過后的高雄東方夜空,終于出現了朦朧的月亮光影,正在溫柔地俯視著滿目瘡痍的街道樹影,以及余悸猶存的市井小民。
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仲秋風雨后,古月依舊照今塵……
※附記:本圖系莫蘭蒂臺風過后的高雄中秋夜景,圓月當空,月色朦朧。許庭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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