泌陽驢散文
第一次去外地上大學,當報出自己是泌陽人時,對方往往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泌陽驢!”開始以為是罵人,經解釋才明白“泌陽驢”是大有來頭的。
史料記載:泌陽驢全身黑色,而眼圈、咀頭和腹下三部皆粉白色,故又稱“三白驢”。驢身結構緊湊、頭直頸長、耳目俊秀、眼大飽滿、性情活潑(絕對美人胚子)。口大方正、兩耳聳立、背平直而寬、肌肉豐富、四肢端正、筋明腱顯(十足健美模特)。而且耐役性強且持久、抗病力強、便于飼養,其名聲遠播中外(還是國際巨星呢)。因此以后再遇到別人把自己跟驢扯到一塊兒,也就欣欣然聽之任之了。
這些溢美之詞或許有些空洞,然而我家以前就養過多年的驢,自然我對驢的感情也就非同一般了。
記得小時侯父親養的第一頭驢是頭草驢,性情極其溫順,大人小孩都讓牽。犁地的時候我用手拉著韁繩和比我還高兩頭的驢在前面走,父親扶著犁在后面吆喝著。一開始我把韁繩繃得緊緊的,生怕驢子不聽話,可是總出錯,不是走歪了就是絆套了。后來還是父親發現了問題,叫我放松繩子任它自己去拉,這樣一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甚至不用牽它自己都會走,而且力道使得那么均勻、犁得又那么筆直,犁好的豆腐塊狀的土地我都不忍心去踏上一腳。半天下來驢累得直喘粗氣,身上冒出一層熱汗,用手一摸,滾燙滾燙的。父親顧不上自己歇息,牽著它走到一處空地,一邊拉著它轉圈兒一邊嘴里喊著:“滾兒,滾兒。”直到它臥下、躺倒,伸直了四肢,瞇縫著眼睛,仰起頭左右來回打幾個滾兒,渾身沾上一層黃土,再一躍而起,抖擻抖擻精神,便又重新振作起來,算是休息過了。我曾好奇地學它在地上打滾兒,被父親罵了一通。最開心的要數傍晚時分,拉上一車的莊稼回家,車裝得再多再滿,我也總能爬上去坐在車頂,涼風吹走一天的疲勞,夜幕四合,遠方村莊炊煙的氣息越來越近,車子晃晃悠悠地走在土路上,將兩腿伸進莊稼棵盤出一個暖暖的小窩兒,如飄在云霧里一般,有時竟睡著了。我想古代人做皇帝恐怕也只是這種感覺吧!只是從來沒有想過驢的感受,而幸福的時光也一去不復返了。
農忙時節耕地拉車自然不在話下,那是它分內的活,一到農閑可就顯神通了。父親跟村里四五個養驢的鄉親組成了一支運輸隊,那時候車少,他們總能接到拉磚、運送樓篷板的活兒,一年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我最喜歡看運輸隊出發的陣容,一人一鞭一驢一車,后面的也一樣,排成一排。父親用鞭在空中甩個炸響,“駕”的一聲,車隊便出發了,等車子啟動之后,人就可以順勢坐到車上,把所有的重擔都交托給了驢子。那時候父親一天跑下來能掙二十元錢,而做民辦教師的母親辛苦一個月才六十元,因此我就想將來能像父親一樣威武就好了。
上高中時是家中開銷最大的時候,哥哥和我一學期要花幾千塊,掙錢的重擔幾乎全壓在父親的身上。那時候村里開始興賣沙,父親就撤出運輸隊,又換了一頭口輕的叫驢,獨自干起賣沙的營生。新買的驢個兒大厚實,蠻力十足,靠著它,父親每日不分晝夜地盤沙賣沙,那時候經常是半夜被人喊起來裝車。我偶爾回家幫忙干一天活,手上一定會落下幾個燎泡,休息四五天身上還酸疼不已,而父親和他的驢一年四季不分寒暑幾乎從未歇息過。父親最驕傲的是有一天獨自盤了三輛四輪車的沙,賣了一百八十元,而母親當時的工資依然是一月六十元。三輛四輪車的沙,都是一鐵锨一鐵锨在河里篩好折上岸,再裝到毛驢車上,然后拉回來卸到公路邊,等有四輪車來時再一鐵锨一鐵锨裝到車上的,加起來總要倒騰四五回,那得需要多大的體力和精神啊?而只有那頭驢和我父親并肩戰斗。那幾年村里人都說父親是不要命了,也說驢跟著父親算是倒八輩子的霉了。連母親也害怕起來,勸他別太累,而父親總是樂呵呵地撫摸著他心愛的驢子,聽不進去。說歸說,父親依然干他的,要不然我家也不會從全村最窮的戶變成當時的“冒尖戶”了。
我一直不明白父親身上哪兒來那么大的勁兒,一次干活的間隙他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以前“吃食堂”的'時候,隊里養了一頭驢,專管磨面。有一次驢磨了一整晚的面累得夠嗆,卸了套剛要去喂,隊里有戶人家出殯跑來借驢子拉棺材,這種事兒哪能回絕?飼養員沒法解釋也只好借了。驢子天黑透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被拉回來。該它倒霉放個屁也能把自己熏死,公社主任又來催明天救命的面粉,飼養員萬般無奈只好吞著淚與驢子一起又磨了一整晚的面。我急著問驢子后來咋樣,父親就說了一句話:“還不是一樣地干?力氣都是干出來的,越歇越沒勁,越干越有勁!”話沒說完父親又牽著驢子裝車去了。
母親轉正后工資有所提高,哥哥又考上免費的軍校,父親就不再賣沙,只是在農閑時節跟著村里的建筑隊蓋蓋房子,按他的話說等于“退休”了。那頭叫驢又閑養了兩年,基本沒再出過什么力,父親是想讓自己的“老戰友”享享清福。后來長得膘肥肉滿,好多驢販子和驢肉館的老板登門出高價購買,都被父親拒絕了,他是不忍心讓自己的“老伙計”挨宰下鍋啊。最后以很低的價錢賣給本村的一位老漢,附加的條件是只準自己使,不能轉手。聽說賣的當晚驢把韁繩都咬斷了,又跑回我家。
后來我每次回老家總要順便看看那頭驢,它只要見到我就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漆黑的瞳孔里迸射出晶瑩的光芒,似乎飽含著故友重逢的喜悅,它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小主人。
驢也是有感情的啊!
小時候在一本《奇聞怪錄》里讀到一篇“毛驢吃人”的文章,說的是一個人去河邊飲驢的時候被自己的驢給咬死了,當即便對驢這種牲口懷有無名的恐懼與厭惡。現在想想那真是無稽之談,“咬”和“吃”能相提并論嗎?況且即便真有“毛驢吃人”那又如何呢?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人吃驢都吃幾千年了,現在依然吃得那么熱乎,那么津津有味,就算真的讓驢吃一回,又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而那“吃人”的毛驢也應該算作是驢中的英雄了吧!
如今農村已逐步走向機械化,養驢的散戶越來越少,成批喂養也只是為了供應驢肉市場,我們村最后一個養驢的人(就是買我家那頭驢的老漢兒),今年也去世了。我再也看不到那頭為我家立過汗馬功勞的驢了。唉,現在哪兒還有那樣俊美、那樣矯健、那樣可愛的泌陽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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