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天到秋天散文
終于，我離開了棲息六年時光的小縣城。九月初，秋天的氣息還不是那么濃，季節的步伐還踩在夏天鋪就的熱地毯上。當我坐在資江之湄，回眸往事，發現六年的時光很渺小，但對一個人的青春，卻幾乎是全部。
六年里，我完成一介書生到一個刀筆吏的蝶變。這幾乎耗盡了我全部的精力，幾近磨滅我對文字的神圣膜拜。看臉色，看眼神，看時勢，看變局。觀角逐，觀翻臉，觀偽裝。我打量一切，生旦凈末丑盡數上演。這確實是一個龐大的舞臺，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有故事如我鄉下村子里的青草一樣綿延不絕。置身其間，我無法聞到鄉間青草的芬芳，撲鼻的是硝煙，盡管是無聲無形的。在這個舞臺上，誰都不是無辜的，都在追逐。我想我一開始還是有所求的，這沒有什么不可告人。作為農家子弟，我有著鄉村的淳樸，但也有著鄉村的些許功利。那個時候，一心想著自己能出人頭地，能給村莊和親人一點小小的慰藉，哪怕一星點，也干勁十足地朝前奔突，一度以為刺破最濃的黑夜，就是最亮的黎明。于是，為趕寫一個又一個材料通宵達旦，熬紅了雙眼，勞累了頸椎。
很多時候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走著走著，天就亮了。身邊的人去上班，而我才下班。這種本末倒置的日子，我當時以為是無休無止了，看不到出路，苦悶得像沉入了深海。這種苦悶的結果，是職位的上升和領導所謂的器重。可我全然沒覺得這能給我什么快樂，陷入更深的迷惘和無助。在一根一根香煙燃盡的秋夜，我躺在床上，獨對白墻，拷問靈魂。
靈魂飄逸，晴空萬里，我按捺不住地想回家。只有回到鄉下，才能夠感受真切的秋天，心才會像一穗稻子充實，才會沉甸甸地落到地面上。勞作在故土之上，看著父親在田野上指揮一場浩大的戰役，稻草人排列成古代的陣式。母親把金黃的玉米掛在門前，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至今不變。其實，看到父母忙碌的秋天，我更加憂傷。慈祥的雙親用汗水培育出秋的果實，在浩蕩的秋天里收獲簡單的幸福和滿足。我的秋天又在哪里？我詢問天穹的雙眸和攤開的手掌，流失的是依然是秋天的時光，可和秋天的內涵毫無關系。山那邊來走親訪友的秋風，在我的身前身后舉行浩大的儀式，飛揚的紙屑是它的邀請函，洶涌的稻浪是它的饋贈品。那一刻我就像一葉被秋風追逐的落葉，不知自己的明天會落到何處？
歲月是南飛的大雁，帶走秋日，還有那一場年輕的愛情。在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想好好地愛，愛一場就愛得驚天動地，愛到地老天荒。從不曾想理想的愛情在現實的艷陽面前，更多的時候是雪。我們都那么地固執和自以為是，都那么地看好自己的事業，誰都不愿意為誰放低自己。我是真的不喜歡那種喧嘩的生活，這是養育我的鄉村教會我學會安詳地面對平淡的生活。內心安靜地像鄉下的`青草，在一陣風里暫時低下自己的頭，但不久就會昂首。而伊肆意要追逐大潮，要做大海弄潮兒。這讓我想起多年前一首老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精彩也好，無奈也罷，我都不想去擁有，只想在一堆故紙里賦閑作文。情已至此，不是不愛，只是無法再愛。
那一夜的月亮，真的是出奇的圓和出奇的亮，好像此后我再也沒看到過那么圓那么亮的月亮。也許，那一夜的月亮為我們的人生提前耗費了所有的能量。面對伊被月亮的光暈涂滿憂傷的面龐，握著她柔然無骨的小手，無限憐意滿心頭。佇立成月夜里一道風景線，可惜誰也無法窺見我們多么悲傷的心靈。說什么呢？說什么也沒有用。很多的話說出來適得其反，那就不如不說吧。她是懂我的，我也是懂她的。飛翔過的那些時光都成永恒的美好，在此后的秋夜無端泛起。
窗外的天開始陰沉，沒有了前些日子的明媚。從我的書房望出去，幾棟不高的建筑就遮擋了視線。秋的遼闊在此擱淺。秋意只在一層一層的涼意里顯現。在這座城市，人們依舊波瀾不驚，他們已經沒有時令上的秋天，更沒有農歷里的秋天。行走，孤獨地行走，我和街道上的每一棵落葉的樹心境相同，有很多的蕭颯之氣從根底涌來。我曾經那么拒絕城市，可最后還是深入了。堅持自己原來真的很難。揮手離開小城，離開那棟威嚴的大樓，我仿佛看見很多的時光在流淌。愉悅的，不愉悅的，都在那一刻變得無比懷念。無疑，走到那里，都不會忘記這是使我成長的土地，是我重新飛翔的平臺。感謝那些幫助過我的人，是你們使我明白生活多么的美好。也感謝那些打擊或者傷害我的人，是你們使我明白生活遠不是我想象。你們都成為我人生之旅上背后的風景。在小城上班，表面風光，可這也會耗費我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還要面對難免的明槍暗箭。何苦再延續？別人關心你飛得高不高，但自己要注意自己飛得累不累。我決計還是離開。義無反顧地離開。
離開的那天，痛快喝酒，我不想推辭，不管胃多么難受。把酒言歡，胡言亂語，肆無忌憚。活人不必過于拘泥，人總是在歷經很多以后才明白這個樸素的道理，只是誰也無法逃脫宿命。頓悟，總是來得那么遲。在這個世界里，我們放不下的太多。我們注定為其受累，但幸福在受累里蛻變成蝶。我們都會好起來，我們還有時間去獲取這個世界應該給予我們的一切。我們也有機會在這個世界創造一些自己的故事，我們不是神話，但我們不可替代。
回家的路上，雨水大起來。一切的雨水都帶不走陽光。一切的寒冷也帶不走溫暖。從秋天到秋天，明天，我們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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