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行走散文
在沙漠待得久了，我必須得承認(rèn)，在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面前，個人的能力和思想是極其有限的。我永遠(yuǎn)都不可能準(zhǔn)確描繪沙漠的每一條斑紋和以及它的內(nèi)在性格。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用趔趄、遲緩的腳步在上面走動，體察、感悟一些什么，然而這些體察和感悟也僅僅是個人的。
當(dāng)初，也就是在我很小的時候，身處華北疊嶂起伏山嶺中，所面對與觸摸的只是一些堅硬的巖石、繁茂的樹木和散發(fā)著陽光氣息的花草。我當(dāng)然不會想到，在我處身的那一小片土地之外，還存在著沙漠這種自然和人為的奇跡。也許說是奇跡有些夸張和贊美的味道。浩瀚無垠的沙漠，荒涼貧瘠孤絕之地，給人類生活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境界，但是，在溫暖的境界當(dāng)中，設(shè)置一些障礙也未嘗不是好事。因為在人類的天性中，有一些很不好的東西，叔本華說：“人生的相當(dāng)一些痛苦往往源于人類自身亙古不絕的奇怪欲望。”我想，沙漠是不是人類的某種奇怪欲望的具體體現(xiàn)呢?
正當(dāng)我青春年少的時候，命運把我從華北的那座村莊拉了出來，就像一粒沙子一樣，在大風(fēng)的攜帶下，飄過千山萬峰，洶涌江河和廣袤平原，將我甩在這個名叫巴丹吉林的沙漠當(dāng)中。我睜開惺忪的雙眼，一下子就呆住了，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巨大的荒原，就那么毫不遮掩地橫在了我的面前。不僅是這樣，它還讓我感到了嚴(yán)酷一詞的真正含義。繼而又進入了我的內(nèi)心和靈魂。我不是沒有想到過逃跑，可逃跑并不是人生的主旨，我不會選擇這條路的，除非是遭受到了來自人類本身的排擠、打擊和詆毀后，我才有可能從巴丹吉林沙漠抽身而出，到另外一個地方，接受另外一種環(huán)境和生活的塑造和傾軋。
然而，人的思想有時是極其奇妙的，這些是時間在起作用。歲月不停地從我們的生命當(dāng)中抽走時間，而時間也在不停地改變或是塑造著每一個生命。大約半年后，我對沙漠的印象突然有了好轉(zhuǎn)，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是個人性格的緣故吧。從這時候，我才開始正視巴丹吉林沙漠，并且積極地向它靠攏。
我舉頭南望，迎面是堅硬的祁連雪山，皚皚白雪仿佛某種誓言，永久的`矗立是為了等待諾言的實現(xiàn)。回過身來，我就看見了動蕩不安的沙漠，像是有千百頭猛獸，匍伏在干燥的大地之上，時時怒吼，時時翻動身軀，狂浪的大風(fēng)攜帶著億萬顆砂礫，鷹擊箭嘯，馳過沙漠和附近的村莊。
1996年暮秋的一天，正午的太陽像一個溫馴的孩子，正在經(jīng)受著來自西伯利亞寒流的襲擊，它凍紅的臉龐努力散發(fā)著黃黃的光暈。我從一座水塘旁邊經(jīng)過，突然沖上來，一股濃重的水腥味，像腐爛的死魚一般。我匆匆逃離，朝著宿舍的方向。就在我跨進大門的時候，東邊湛藍(lán)的天空不知何時被大片的烏云淹沒了，那些濃重的烏云，如烈馬狂奔，以排山倒海之勢覆壓過來。我仿佛聽到了劇烈的蹄聲，震顫著大地。隨后，猛獸怒吼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此刻，天地之間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我不知所措，思緒剎時凝固下來，像一潭死水一般。直到呼嘯的大風(fēng)將第一顆砂礫打在我胸膛的時候，疼感才激活了我的思想。我急忙退進樓道，回過身來，大地已是一片黑暗，100瓦的燈泡像一只螢火蟲一般。尖利的大風(fēng)在黑暗的白晝奔騰呼號。我聽到了白楊折斷的聲音，瓦片摔落的聲音，行人驚恐的聲音和玻璃破裂的聲音......我屏住呼吸，試圖將灰塵拒于身體之外，可那些細(xì)小而沉重的家伙，從我的口鼻中進入到了我的身體，我的胸口發(fā)堵，像塞了一塊石頭一樣，硌得我疼痛。我想，在這樣一場自然災(zāi)難當(dāng)中，誰能夠逃離?誰又能忍住自己的呻吟和呼喊?一些生靈肯定在瑟縮發(fā)抖，一些人肯定在大聲懺悔，一些人的理想肯定變作了一張沮喪的紙片......
── 2小時27分，風(fēng)暴過去了，像一場夢魘，剎時間就沒有了蹤影。我揉揉被灰塵擠滿的雙眼，黃黃的太陽已經(jīng)回到大地上，院子里堆滿了樹枝、瓦片、油氈和衣服等東西，像經(jīng)歷了一次短暫而慘烈的戰(zhàn)爭，一片狼藉和死寂。一些人走出房間，臉上寫滿了恐懼和迷茫，沒有一個人動手整理那些破爛的物品，只是看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我呆在院子里面，看看天空，再看看地上，我怎么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也許是我長久處于平靜時光的緣故吧。而對于當(dāng)?shù)厝藖碚f，這是司空見慣了的。他們的恐懼和驚奇都已被風(fēng)暴打磨得消失殆盡。但對于那些出入高樓大廈和豪華府邸的人來說，是不是會有一些驚醒和思考呢?可惜風(fēng)暴只是在沙漠和海洋之上發(fā)生，而不能影響和觸及人類的心靈。我甚至慶幸自己有過這樣一種經(jīng)歷。它彌足珍貴，它使我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人的脆弱和渺小，生命的堅韌和易朽。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每一個人都來經(jīng)一場風(fēng)暴，把靈魂內(nèi)的一些東西吹去，一些東西重新塑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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