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蛋甏抒情散文
老朽幼年喪父。解放前后家境貧寒，弟兄幾個和母親相依為命，過著“腳娘肚當米缸”的艱苦日子，一家人別無奢望，唯求溫飽。一日三餐粗茶淡飯，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是自己在“地耷”里種出來的農產品或田野里采摘來的野菜：“茭白、夜開花，馬蘭、倭豆芽，草子、芋艿頭，蘿卜、臭冬瓜”等等，偶爾嘗到一點葷腥，那不是二哥耘田時捉到的黃鱔泥鰍或田螺就是他在捻河泥時捻上來的雜魚河蚌或小蝦。
為了讓我們經常改善一點生活。也為了招待不期而至的親朋好友，媽媽長年都準備了一味葷菜：蛋。家養的雞和鴨就是媽媽的“蛋甏”。
小雞由自己家養的老母雞孵化，小鴨則是向走街串巷的小販買來的。米黃色的小雞、小鴨毛絨絨的既漂亮又可愛，老母雞帶著小雞四處覓食盡心盡責，而小鴨就得由母親來照看了，她讓它們在一只盈著淺水的木浴盆里游泳嬉戲。它們的主要飼料是小雞草、碎米粒、谷子和細糠，還有我捉來的蚯蚓、蝗蟲、泥鰍和黃鱔，媽媽還得把這些“活食”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便于小家伙吞食......小鴨子不像小雞那樣有老母雞保護，在長出硬毛之前是很怕蚊子叮咬的，每天晚上媽媽都會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捉進一只“田螺籃”里，再在上面蓋上一塊布蘭將邊沿扎緊，然后掛到房梁的釘子上，因為“田螺籃”沒有亮眼可以防止蚊子、老鼠、甚至是家蛇對小鴨子的侵害。
在媽媽的精心照料下，慢慢地，小雞、小鴨長大了，身上長出了硬毛，母親就試著把鴨子帶到河埠頭去戲水啦。
一起長大的雞和鴨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格：雞不合群，只喜歡和自家的雞在一起，如果有別人家的雞侵入它們的領地就會群起而斗之，根本不會讓它住進籠子，所以有“獨格雞”之說；而鴨子是那么的溫而文雅，見到同類十分友好，頻頻搖頭晃腦，互相問候，媽媽說它是“鴨先生”。好在我們家的雞和鴨從小在一起長大，倒也能和睦相處，同籠而居。
成熟后的母雞就會生蛋，所謂“紅臉雞娘，垛子就生”，第一窩雞蛋叫“頭窩雞蛋 ”，生不了幾個就會歇掉，而且個頭較小，但是蛋殼的顏色很有生氣，據說是很“獎補”的（寧波土話有營養的意思）。這些蛋，媽媽都集中起來每天早上給二哥沖酒吃，俗話說：“桂圓胡桃實無力，酒沖雞蛋日保日。”因為二哥天天出去打工賺錢維持家用，我家買不起滋補品，這些雞蛋是理所當然應該給二哥享用的。
新母雞生蛋不認窩，一不小心就會生在外面，所以媽媽每天放雞的時候都會摸一下，下午喂食的時候又得摸一摸，如果即將生蛋，就把它關進雞籠，久而久之，老母雞要生蛋時就會自覺地走進雞籠。雞生了蛋是很張揚的，它會不停地叫喚：“咕咕蛋，咕咕蛋！！”好像在要求媽媽的獎勵。
鴨子生蛋一般全在夜間，它不像雞那樣生一二個蛋就要歇一二天，生一窩蛋就要“賴孵”，而是能連續很多天不斷地生蛋，少則幾十個，多則一二百個。半夜時分雞籠里如果傳出低低的“嘎嘎嘎”的聲音，那就是它在生蛋了。早上打開雞籠基本上都能摸到鴨蛋，如果摸不到，媽媽就會摸一摸鴨屁股，如果蛋還在，就將它再關一會兒，蛋就生下來了。這是說明鴨子有點缺乏營養了，必須趕快給他補充，不然今晚就沒有蛋了。
鴨子自小就跟在媽媽身后，從家里到河頭，又從河頭回到家里，經過長時間的“培訓”，等到“老鴨識途”了，媽媽就讓它自己去河里嬉戲覓食。每天清早長長的小弄堂里各家各戶放出來的鴨子成群結隊地互相點頭哈腰，“奇奇嘎嘎”地歡唱著奔向河埠頭，然后拍打著翅膀飛向河面，它們或在水面追逐戲水，或一個猛子扎入水下...... 傍晚時分，它們又會乖乖地上岸，然后踏著八字步搖搖晃晃地涌進弄堂，各自走進自己的家中去享用主人為它們準備的晚餐。
然而，鴨子也有沒有按時回家的時候，這時媽媽怕它走失，就會動員全家人一起出去尋找。
我們手中拿著長長短短的竹竿，跟著媽媽在河兩邊巡視，媽媽嘴里不停地發出她的特有喚聲：“聊！聊！聊！”最后，有時能聽到到在岸邊生蛋的`鴨子傳來的回聲，媽媽說那是它受了驚嚇或追趕，早產了；有時到很遲還找不到，那一定是被“大潮鴨”混跑了，只能等待明天它自己回來。
媽媽對待雞、鴨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女，總是千方百計地為它們尋找最好的飼料。除了叫我出去捉一些泥鰍、黃鱔、螞蚱，還讓我一有空就去掏蚯蚓，有時候她用賣草鞋換來的零錢向牧童們買回泥鰍、黃鱔和田螺，剪斷、敲碎喂它們，最絕的是我媽媽嗎會拎著一只“航臟水桶”，冒著烈日，到又臭又臟的露天糞缸邊，用一只紗絲網去撂蛆蟲，然后拿回家，養在淘米水里，到晚上給鴨子吃。
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使我們家的蛋甏一直都滿滿的，就像是“家腌咸齏不吃淡飯”，然而她自己總是舍不得吃一只蛋。我們想要吃一、二只整蛋每年也只有兩個時候，那就是生日和立夏。平日我們吃蛋大都是“咸齏貼蛋”，一大碗切碎了的咸齏，倒進已經打碎了一個蛋的碗里，經過不斷的攪拌，再放進鍋里貼，盛到碗里的咸齏被蛋連在了一起；只有來了客人，媽媽才會煎上兩個“荷包蛋”，油煎的蛋白，鵝黃的蛋黃，幾根青蔥，五彩繽紛，香氣撲鼻......這味道至今難忘。當蛋甏滿了的時候，媽媽就會取出一部分到市場上去賣掉，然后換回一些魚肉和日常用品以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我們都成家以后，生活改善了，媽媽再也不必為我們操心了。可她的蛋甏還是一如既往地滿滿的。即使到了耄耋之年她的記憶已大不如前，然而一說起二、三十個兒孫的生日，她還是如數家珍，一個不差。她給我們的生日禮物，就是這蛋甏里的蛋。
冬至將至，思親之情油然而生，太多關于母親的記憶一齊在腦海里浮現，就這一朵小小的浪花，已經能窺見母愛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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