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情經典散文
山,還是那座山;可,已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座山了。
——前言
(一)
山是一座石山,不甚高大,但在孩子們的眼里,已足夠雄偉壯觀了。
山腳下是一所鄉村小學,朗朗的讀書聲不時從校園飄出,在幽幽的山谷中回響。
鄉村的學校放學早,下午,太陽還在半空中掛著呢,孩子們已背著書包三三兩兩地走出校園。孩子們放了學,多數不回家,只在山野游蕩:摘山果、挖野菜、拾柴火……往往天擦黑了才回去。
一個女孩子提著一個小小的竹籃子,獨自朝高高的大山走去。女孩子沒背書包,她是回家放下書包出來的,她是專門到這大山腳下來摘酸棗的。
女孩兒有個很詩意的名字叫夢雪,是鄰家阿婆給起的。鄰家阿婆據說年輕時做過鄉村老師,村人都很尊敬她,有個大事小情的都請她拿主意,一個村里倒有半數孩子的名字出自她的口。那時正是樣板戲《紅燈記》紅遍全中國的時候,那天,鄰家阿婆瞅著她,咂著嘴對她的母親說:“瞧這孩子長得多水靈,多像《紅燈記》里的鐵梅。”她知道是夸她呢,羞得紅著臉躲進屋里,再也不肯出來。
從那以后,阿婆看見她就叫“鐵梅”,有什么好吃的也總是留著偷偷塞給她。雖說不過是半塊桃酥、一塊餅干、幾顆糖果啥的,但那時的人窮,能糊弄飽肚皮已經不錯了,哪有閑錢就買零食?一分錢一塊的糖果就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美食了。
夢雪是個很安靜很安靜的女孩子,安靜得有點自閉,說話不敢大聲,走路不敢急步。但,唯獨和阿婆親,到了阿婆家就有說有笑的,比在自己家都自在。阿婆的老伴是退休工人,兒子女兒都在城里上班,日子便不似農戶人家般拮據,家里干凈不說,隔三差五的總能買點讓人眼饞的吃食。阿婆家有個玻璃罐子,里面裝著那種不帶糖紙的橙果糖。只要她一來,阿婆便開了瓶蓋,從里面取出一粒橙果糖塞進她嘴里,那甜甜的滋味從口里直化到心里去,一整天心里都是甜甜的。
阿婆身體不好,常年吃藥也總不見好。聽母親說,有個偏方能治阿婆的病,但需要酸棗做藥引。她就想起了那高高的大山上那一叢一叢的酸棗樹。酸棗樹長在山腳的崖壁和溝沿上,成串成串的酸棗在枝頭鬧騰著,個個紅得發亮。周圍雜草叢生,因此平時少有人來,她也是一次和伙伴爬山時無意中發現的。
母親不讓她去摘酸棗,因這山上有人開炮采石,不安全。這,她知道。她在學校時就常常能聽到有人喊山:“開炮了!——”聲音拖得極長,然后,便能聽到沉悶的炮聲。但,她卻打定了主意要去。在學校時她數過,這炮聲多是在上午響幾聲,午后便沒了聲息。
這天放學,母親沒在家,她放下書包提著籃子就出來了。她走得很急,紅撲撲的小臉上沁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雜草很高,她在山間逡巡著,小心地避開雜草,努力地踩出一條通向酸棗樹的小路。
空曠的大山,一個人影也沒有,耳畔只聽得鳥鳴啾啾,蟲聲嘰嘰……她不害怕,她的心已被這紅紅的酸棗抓走了。
到跟前了,她興奮地仰著紅撲撲的小臉,仔細地打量著成串成串紅得發亮的酸棗,又歪著小腦袋想一會兒,然后放下籃子,小心的踮起腳尖,用一只手攀下一條被酸棗壓彎的枝條,另一只手去摘酸棗。這可是個細心活,要知道那酸棗的刺尖著呢,葉片上還藏著蜇人的蜇毛蟲。
酸棗紅得發亮,紅得發亮的酸棗在她小小的手心里滾動著,宛如一顆顆小星星。她忍不住就把它放進了嘴里,“咯嘣嘣”一嚼,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口中涌出涎水。再想吃,舍不得了,這酸棗是給阿婆治病的。“酸棗兒酸,酸棗兒甜”,她哼唱著自編的兒歌,安慰著自己肚里的饞蟲,繼續摘著,她摘得很認真,很仔細,小小的手心盛不下了,小星星們一個個地被她藏到了衣兜里。衣兜裝滿了,又被她轉移到小小的竹籃子里。
樹間的小星星越來越少了,她覺得自己的手臂酸得抬不起來了,看看籃子,已經有小半籃酸棗了,應該夠用了,這才停下來,一屁股坐在野草叢中,邊歇息邊細細地打量著周圍:成片成片的小草綠生生的,遍地的野花黃嘟嘟粉盈盈的;螞蚱在腳邊蹦來跳去,還有那平日不多見的綠的黑的大蝴蝶……
這真是個好去處!她的心醉了,忘記了時間,喜歡得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天邊泛出了燦爛的紅霞,太陽西沉了,她這才想起自己該回去了。田埂的泥土軟軟的,踩上去像踩了一堆兒海綿。她又發現了新的樂趣,不走山路,蹦來跳去的專踩田埂,那松軟的泥土讓她想起了軟綿綿的小草,大山,把她的心留住了。
(二)
時光飛逝,幾年的時光一晃就過去了。
她考上了高中,要去城里讀書了。臨走的前一天,阿婆將她叫到自己家里,偷偷塞給她五十元錢。這次,她沒要。她大了,知道阿婆攢幾個錢不容易,雖說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在靠土里刨食的農家人眼里,五十元錢不是個小數目。阿婆眼里涌出濃濃的失望,她背轉身,裝做沒看見,只在心里說:“阿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城里的中學離家遠,需要住校。她帶上生活費,拿上行李,兜里揣著母親塞給她的一元零花錢出發了。她從小就獨立慣了,離開家心里沒有絲毫的不適應。
城里的孩子圓滑世故,女孩子們的.衣著一個比一個光鮮,發型一個比一個新潮,越比著她土里土氣的不合群。她看不上她們那嬌氣樣兒,低著頭把自己埋進書本里……
高中的學習時間很緊,住得近的孩子也沒空回家吃飯,只能在學校食堂湊合。學校食堂大灶的伙食很便宜,但質量很差,碗底常常可見沉淀的沙土。城里的孩子受不了,拿了錢換了小灶上的飯票買炒菜吃。吃小灶的越來越多,漸漸的已無人和她搭伙吃大灶了,她干脆也退了那清湯寡水的湯菜,吃從家里帶來的咸菜。可能是長時間不見油水的緣故吧,她覺得學校的飯越來越不夠吃,二兩一個的饅頭幾口就進肚皮了,但最多兩節課的時間,肚子就開始“咕咕”地響。她忍著,將母親給她的那一元零花錢攥出水來,終究還是沒舍得將它換成吃食。
高中是一個月一輪休的,那次回來,守在村頭的阿婆直接將她拽回自己家。阿婆已經很蒼老了,但拽著她的手依然有力,直到進了家門,才放開她,笑瞇瞇地拿出一個罐頭瓶子塞進她懷里:“拿去吃吧。”她看時,卻是一瓶炒熟的面醬,油汪汪香噴噴的,香氣隔著瓶子真鉆入她的鼻孔中。
“大大方方拿著,我和你媽說好了的,別客氣。”阿婆的口氣很豪氣。
那時的面醬都是村人自釀的,也不是啥稀罕物。她知道阿婆不會釀醬,這醬是自己母親送的,難得的是她的這份細心。她感激地抱著瓶子,謝了阿婆,高高興興地回了家:這個月的菜有著落了。
直到吃時,她才覺出了不對勁,探入瓶中的勺子明顯硌著了硬物。挑出來一看,醬里藏著一粒粒切得細細的肉丁!她的眼睛濕潤了,忙扭轉頭,不露聲色地揩去溜出眼角的一粒淚珠。她想到,自己好久沒去看阿婆了。
她終于花了那一元錢,買了阿婆愛吃的軟糖。她把軟糖藏在自己書包的最里層,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每一粒糖的形狀都記得清清楚楚,就是沒舍得吃一顆。這是給阿婆買的,她對自己說。
阿婆沒吃到她的軟糖,阿婆走了。
當她又一次輪休時,她推不開阿婆家那扇黑漆漆的大門了。母親告訴她,阿婆走了,在她上次回來之后就走了,臨走時囑咐說不讓告訴她,怕分了她的心。她傻了,眼淚珠子般撲簌簌地淌,就是哭不出聲,手中的軟糖散了一地。饞嘴的小弟弟伸手要揀,她狠狠地打開弟弟的手,手忙腳亂地收拾好糖果,寶貝似地藏起來。
母親知道女兒的心思,悄悄地帶她來到阿婆的墳前。對著墳頭阿婆的照片,她這才放了悲聲,而后,細心地將軟糖埋入阿婆墳頭。
(三)
阿婆住進了她的心里,她拼了命地讀書,只為了不讓阿婆失望。她更不喜歡說話了,有時甚至是母親也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兩年后,她成了第一個走出鄉村的大學生。
那天,幾乎全村的人都來道賀,有拿二十的,有拿五十的,錢不多,多少只是個心意。父親賣了家中正長膘的大肥豬,請全村的鄉親來喝酒。
那天,從不喝酒的父親喝得大醉,反反復復地,口里只說一句話:“出息了,孩子可算出息了。”看著熱情的村人,看著失態的父親,她流淚了……
大學的校園很美,三面傍山一面傍海。為了省幾個錢,周日她不回家,約上舍友去爬山。那山上種滿了松樹,積年飄落的松針在山腳鋪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很像家鄉大山腳下的小草。她一下子就愛上了這里,感覺就像回到小時候大山的懷抱。
同宿舍的女孩子都很忙碌,不斷的有男孩子來約她們去看電影,也有來約她的,她笑笑拒絕了:看電影有什么意思呢,她的心在山里。
有一個男孩子就來陪她爬山,男孩子叫林楓,也是來自鄉村。她很感激,覺得和他很說得來,慢慢的兩人的話就多起來稠起來了。他說:我們村里有一條酸棗溝。她聽得心一跳,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幾許渴望。
那個周末,她隨他去了他的家,只為了去看看那條酸棗溝。當他的父母以看準兒媳的眼光打量著她,笑瞇瞇地熱情地招呼她時,她才覺出了自己的孟浪,窘得連頭也不敢抬,紅著臉逃也似地離開了。
他向她道歉,說他考慮不周。她沒怪他,她不也沒想到后果嗎?很戲劇化的,兩人關系親密起來了,彼此的心里都住進了對方的影子。
臨近畢業了,人人都忙碌起來了,托關系找門路,只為了能留校或留在市區,那時分配個好單位還是比較容易的。她想到了家鄉的大山,想到了故去的阿婆和熱情的村人,久久無法決斷。還是順其自然吧,她想。
周末,她照例喊他去爬山。他很不耐煩地拒絕了她:“那個破山,老爬有什么意思啊,你咋不著急分配的事啊,難道你真想再回那個窮山村?”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他追了出來,惶急地道歉。她卻不再理會他。
畢業了,毫無懸念地,她被分回了自己的家鄉。有人替她惋惜,有人替她不平,她不出聲,默默地收拾行李,默默地坐進車里。
車子駛出了市區,沉悶的車廂里漸漸活躍起來了。有人彈起了吉它,叮叮咚咚的吉它聲引動了她的心緒,她輕輕地收回投向車外的目光,卻吃驚地發現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車外的風景漸漸親切起來了,她的心里漾著陣陣暖意,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大山,我回來了。”她在心里喊著。
到站了,她雀躍著跳下車,第一次毫不矜持地奔向那個熟悉的身影:“走,去看看我的大山。”
近了,更近了,能看到大山的身軀了,快到大山的腳下了。她愣在那兒,再也邁不動步子。這,就是自己幾年來魂牽夢縈的大山?山還是那座山,只是滿目瘡痍,破敗不堪。那一個個巨大的石窩,像極了朝天乞討的碗碟。山尖已沒有了,好似一個被攔腰斬斷的巨人。那條山路早已被荒草覆蓋,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路的輪廓,取代它的是一條新修的瀝青路。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這不是我的山,我為什么要回來?”她喃喃著,搖搖欲墜。
一條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不,這還是你的山,只是幾年不見,你和它有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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