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時空里的愛情散文
一、影子
二爺爺在我的印象中總是一個影子。這些年當中,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不屬于我們家的一員一樣。在我的記憶里,他清瘦、干練并且清高。他從河口來到老家,總是獨自一人,再從老家回到河口還是獨自一人。小的時候,我曾經問他這是為什么,他沒有回答,而是表現出極不耐煩并且很不愿意回答的樣子回絕了我。我去問爺爺,爺爺也說:“這與你小孩子沒有關系,你管他干什么?”二爺爺和爺爺的回絕使我的欲望一天天膨脹,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去打聽二爺爺的身世。我像一只貓一樣,每天跟在二爺爺的身后,想從他的行動里帶出一點點蛛絲馬跡。可是,他保守的很嚴,從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大搖大擺的串門,神態自然的喝茶或者獨自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抽煙。這樣過了幾天后,他又打點起行囊,一陣風似的回河口去了。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二爺爺的面孔很朦朧,我老是記不清他的真切樣子。不是我的記憶不好,而是見面的機會太少了。多年之后,我在大街上隨著人群流動,匆忙之中是匆匆的影子、匆匆的面孔。這時候,我漫不經心的眼光會發現某個人的面孔很熟悉。雖然熟悉但又記不起在那里見過,或者說我們曾經在一起說過話。可是,這些情況在腦子里一點印象都沒有,只是他的面孔有些似曾相識。或許是個影子?這種淺顯的記憶使我冥思苦想。我站住腳步,閉著眼睛去想,為此搜腸刮肚也理不出個頭緒,當我睜開眼睛時,那個人早就走遠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在人群中顯得很單薄,最后人群淹沒了他。所以,對二爺爺的印象,除了他清瘦的面孔以外,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二爺爺的到來使我疑惑不解,他為什么回家,又為什么遠去?他為什么獨自一人,難道他沒有為我找一個二奶奶么?這些問題在我的心里不斷的徘徊,并且隨著他的到來愈顯沉重。我不敢去問,因為他的脾氣和爺爺一樣古怪,時常暴躁不安,亂發脾氣。他發脾氣的時候是我們家最安靜的時候,沒有人和他拌嘴,連能說會道的奶奶也坐在那里不言不語,爺爺只是嘆氣,也不答話。就這樣,脾氣發過去之后,二爺爺恢復平靜,然后跑到外屋抽煙。那些疑問在我年少的心底深處橫沖直撞,使我坐立不安。我沒有力量去揭開這個秘密,一種渺小的感覺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使我這些年總是揮之不去。秘密會使人過早地成熟,它在人的內心深處種下了求知的種子,種子在想象中生長。每一個早晨或者夜晚,我的想象會展開翅膀,穿越一切直到二爺爺那里,但是,每一次想起他,我見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十年前,二爺爺的身體還很健壯的時候,他曾經做過一個時期的販牛生意,從河口買了牛然后來到老家賣掉,賺取一定的費用。那個時候他經常回家,風塵仆仆。他的到來使我很開心,因為,每一次回來,他都會買一些牛或者驢子的剃骨肉,我過足了嘴癮,狠狠地解了饞。至今回想起來,那種肉的香味依然在口中氤氳不絕。他的干練在生意上很明顯的顯露出來,以至于這段時間他顯得很年輕,很健談。他是一個很舍得花錢的人,每一次賣了牛,他都會給我幾塊錢讓我買作業或者買一些糖果,這足以讓我受寵若驚,我心甘情愿的守護著他販來的牛,并且去地里割草來賺取他收購鮮草的費用。我的草他從來不稱,給幾角錢算是清賬,我知道,我的那些草根本不值那些錢,二爺爺只是在哄我開心。看來,他很喜歡小孩子,只是不在嘴上說,不在眼神里流露,而是付諸于行動而已。所以,那個時期,我的許多小朋友都會把草賣給二爺爺,然后,二爺爺把愛意散布了整個村子。販牛賺錢與否我不知道,反正二爺爺在這其中得到了樂趣,也是我見他在家里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次,之后,他又和往常一樣,像影子一樣消失了。
我爺爺很喜歡喝茶,每一次都泡的很濃,然后他倒一杯、給我奶奶倒一杯,這樣反復的喝著,直到茶水沒了顏色。有一次我在爺爺家里玩,爺爺很睿智的跟我說:“人這一輩子就是一杯茶,直到最后才會看清楚一切,不過,到這個時候,一切也就淡了。”我似懂非懂,僅從書本上學到的知識還不能把這句話解釋透徹,我只有憑淺顯的理解去記住這句話。爺爺說:“但是,放在你二爺爺身上不行,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沒有改變。”爺爺對我講了二爺爺的故事。我的老爺爺是生意人,時常到河口去做生意。在日本人侵略老家陽信的時候,他以生意人的頭腦居家搬到了河口義河鎮,買了塊地皮,安了家。二爺爺便在義河鎮慢慢地長大了。他隨著老爺爺往返于老家和河口之間,做著販賣小物件的生意。日子就這么延續下來。爺爺說:“你二爺爺是談過戀愛的。”二爺爺的戀人是義河鎮一個人家的女兒,那段時間,二爺爺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和決心,每天在那個女子家里幫忙做活,挑水、砍柴,下地,比自己家里還要勤快百倍。他的行動贏得了那家人的好感,也贏得了女孩子的芳心,他們私訂了終身。爺爺說這段時有點疑惑,他說:“他們應該是私訂了終身,這只是我的推測,因為你二爺爺從來都沒有說過此事。”后來,憑我的想象和推測,私訂終身或許有一些傳奇色彩,至少他們兩個人的眼神里應該做了一番私訂終身的交流,有時候,話不一定說出口,兩個人卻都已經明白了。到后來,二爺爺去當兵,參加抗美援朝,勝利后回到河口,然后聽說那個女孩子嫁了人。原因是,和二爺爺一起去打仗的人全部死了,消息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怎樣傳回來的,但共同的結果卻是十分準確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那個女孩家認為二爺爺死了,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只有另嫁他人。這是一個天大的打擊,比戰場上的炮火還要厲害。然而,二爺爺很平靜的接受了事實。或許經歷過生死的拼殺使他看透了一切。我想,那段時間里他的內心一定會很痛苦,但他為什么不流露出來,為什么悶在心里?這給我留下了想象的空間。直到后來我才知道:二爺爺固守的是一種愛情的純真,他生活在這種純真里,表面上他接受了事實,實際上,他的內心深處還在思戀著那個女子。在他的腦海中,也有一個影子。一個影子,足能夠占據一個人的一生。從那以后,無論老爺爺給他介紹了多少個女子,二爺爺絲毫沒有動心。有一次就差舉辦結婚儀式了,可是到了晚上,二爺爺偷偷地跑到人家那里,十分堅定地退了婚。這使老爺爺懊惱不已,一直到死,他的愿望也沒有實現,二爺爺就這樣走過來了。
秘密一旦揭開,一切又會變得那么簡單。我知道了二爺爺的.秘密,總是無法理解他的所作所為。當一家人從義河鎮遷移回來時,只有二爺爺一個人留在了河口(我的一個老姑母嫁到河口,沒有回來),那是一種堅毅還是固守?是鉆牛角尖還是單相思?這只有用時間去證明了。
只有走過才會留有影子。這些年來,二爺爺是怎樣走過的我不得而知,他所固守的只是年輕時的一段美好的愛情。這個愛情的種子在他的內心深處萌發,從而變得沉重,以至于任何東西都取代不了它。那是一個神圣的影子。在二爺爺的腦海中,能夠看清楚那個影子將是人生的終點,而他怎么也到達不了終點,也許,他將帶著那個模糊的影子死去。影子在時間里得到永恒。
在我看來,二爺爺在這個世界上只能是一個影子,是一個柔弱而又堅毅的影子。我試圖用我的觀點去走進他、理解他,可是,無論我怎么努力,總是接近不了他。他給我一種錯覺,明明和他在一起,卻覺得他很遙遠;明明他已經走了,他的影子卻總在我的眼前。在我們家里,他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又是十分固執的人。我們都拿他沒有辦法,他把老家當作了一個解脫或者暫時安靜一下的驛站。只是,在我成長的這些年里,他漸漸地老去,影子也在時光中變得沉重而又緩慢。
二、夢囈
有一段時間,我老是做一個同樣的夢境:在漫無邊際的黑夜里,我茫然的走著,然后有一種力量不知不覺的在我身上綁了一條繩子。我只看到了繩子綁在身上的這頭,卻看不到繩子的那一端掌握在什么人手里。我解不開繩子,反而越來越緊,使我在黑夜中邁不動腳步。我想呼喊,但聲音卡在喉嚨里,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巨大的恐懼向我壓下來,仿佛有許多眼睛注視著我,那種目光銳利而又深不可測。在焦急與輾轉反側中,我醒了。我渾身大汗淋漓,覺得睡覺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許多沒有發生的、已經發生的或者將要發生的事情都在夢中顯露出來,循環著上演。我一次又一次恐懼的醒來然后恐懼的睡去,那些黑洞洞的夜晚給了我一種莫名的神秘。夢境,在我年少的心底深處,是多么的可怕與無奈。在醒來與睡去之間,我做著艱難的跋涉。我能夠認識漢字的時候就開始熬夜了,我不想早早地睡去,如果那樣的話,夢境依然會卷土重來,平白增添我的一些恐懼。我搜遍了我們家的每一個角落,找全了所有的書籍,利用夜晚貪婪的搜羅書本上的文字。在書本里,我過早的成熟了,覺得世界上有許多東西是琢磨不透的,然而越是琢磨不透的東西卻愈加吸引人。書籍的神奇使我展開了想象的空間,在各種想象中我沉沉地睡去,然后輕輕地醒來。那些夢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的無蹤無影。
我小叔結婚的那一年冬天,二爺爺從河口提前趕回老家居住。天氣很冷,冷的有些寂寞。爺爺家里已經住滿了我的幾位老姑母,二爺爺只好搬到我家里來住,和我睡在一個小屋里。在二爺爺到來之前,我奶奶曾經神秘的告訴我,二爺爺喜歡說夢話,一個晚上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么,奶奶和二爺爺拌了幾句嘴,二爺爺就跳著腳將奶奶罵了整整一個下午。二爺爺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滿臉長的通紅,唾沫亂飛,以至于我爺爺在一邊看著也沒敢勸上幾句。罵完之后,二爺爺的火氣降下去了,很平靜的跑到外屋的床上蒙頭便睡。整整一個晚上,二爺爺在夢中又一次開口罵人,他的聲音時而緩慢、時而緩急,把白天罵奶奶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在里屋的爺爺奶奶覺得不可思議,二爺爺的脾氣也太大了,竟然把脾氣也帶到了夢中。第二天起來,二爺爺以十分輕松的口氣說:“這一覺睡得真過癮,舒服極了!”然后沒事般的出去了,驚的爺爺奶奶目瞪口呆。
我對二爺爺的到來感到恐懼,我生怕哪個地方得罪了他挨他的罵。頭一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很晚才朦朧地睡去。不知道什么時候,二爺爺像一陣風似的來到屋里,悄無聲息地躺下。他帶來了一股冷氣,把我凍醒了,使我再怎么努力也進入不了夢鄉。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躺在那里,靜靜地聽著鐘表的滴答聲。就在這個時候,二爺爺輕輕地喊出了一個詞語:香蘭。他的聲音不大,卻給了我一個激靈。二爺爺的聲音開始在小屋里蔓延開來。他的聲音很小,也很平靜,就好像在訴說著一件事情一樣,有條不紊。他的話語不是很清楚,我怎么努力也聽不出什么,他嘴里的故事變成了許多小小的符號,強行的灌輸到我的耳朵里,讓我去想象。我聽到最多的也就是幾個詞語,比如香蘭、等待還有這一輩子,或者是他輕輕地笑聲。我開始懷疑奶奶說話的真實性,二爺爺在夢境里罵人可以相信,怎么能夠像白天一樣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呢?
香蘭。這是不是一個女人的名字?是不是二爺爺年輕時的戀人?我做著一遍又一遍的想象。二爺爺在夢里敘述著他的愛情故事,欣喜、悲哀和無言的結局使他一次又一次的夢見那個叫香蘭的女子。在夢里,二爺爺重續著那段舊情,他和香蘭在河邊嬉戲,在田野里追逐,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或許人生就是一場夢境。當我們不經意之間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會發現,這件事情我做過了,至少夢到過。可是,事實卻是我們根本沒有做過。夢就是這樣,讓我們墜入縹緲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我們從夢境中看到了過去,現在甚至未來。未來不一定有結果,我們卻在夢里經歷過。二爺爺的夢囈在一個個夜晚孤獨的響起,在黑夜的時間里靜靜地延續,夢境、生活,成了一個混淆的詞語。到底哪個是真實的、存在的,二爺爺無法說清楚,我也很難明白。夢境在黑夜里得到了延伸。
我問爺爺,二爺爺的戀人是不是叫香蘭?爺爺很肯定的說是。我說:“那就好了。”爺爺問我:“什么那就好了?”我說:“二爺爺每天做夢喊著這個人的名字,他就不傷心了。”爺爺笑了笑,沒有回答。憑我當時的理解,二爺爺的夢囈肯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至少第二天起來他會精神煥發的踢一下腿或者伸一下腰,很舒服的樣子。他也許在夢里得到了解脫。到現在,我也經歷過幾次傷痛之后,慢慢地理解了夢囈的真正的含意。刻骨銘心是一種程度,傷到什么程度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二爺爺在夢中得到了幸福或者說暫時的得到了解脫,那么,一旦來到現實生活中,他又會有什么樣的心境呢?他在老家時,有時候我們全家都到爺爺家商量一些事情,熱鬧而又隆重,氣氛比較熱烈。這時,二爺爺就會獨自拿了茶杯,跑到外屋里默默地喝茶,一言不語。他的沉默與我們一家幾十口人的熱鬧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兩種氛圍在爺爺的屋子里碰撞然后兀自而落,沉寂像黑夜一樣壓了下來,令人感到莫名的窒息。爺爺發現的早,向我們使一個眼神,我們就慢慢地和二爺爺打著招呼各自散去了。二爺爺是不是觸景生情?而我們的不在意是不是傷害了他空虛的內心?爺爺的子孫滿堂與他的獨自一人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只有這個時候,二爺爺所固守的那種夢幻愛情才會轟然倒塌,這種對比也許會把他逼上崩潰的邊緣。他只有選擇沉默。
我時常想,那個叫香蘭的女子現在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呢?她是不是還記得年輕時候有過一段凄美的愛情,有過一個深深愛著她的小伙子?時光的流失能夠加深一些感情,也能夠沖淡一切豪言壯語、山盟海誓。同樣一個故事,在某個人眼里是一件驚天動地的神話,在另一個眼里卻是一件十分滑稽的笑料。她是否在陽光西墜的午后重復一遍年輕時后的夢境?是否子孫們圍坐在身邊訴說著生活的美好,是否她對那段久遠的故事沒有了絲毫印象?或者說她早早地死去了?生活就是這樣捉弄于人,同樣是固守,有的人固守的只是一段記憶,有的人固守的卻是一輩子的情感。
幾十年來,二爺爺沒有和香蘭見面,在他心里,守候的是永恒的情感。他在夢中老去,如同老家的每一株榆樹、槐樹、楊樹,如同一頭年邁的老牛或者一間破敗的老房子。樹木、老牛還有房子在時間里流失,剩下的只是影子或者記憶,而二爺爺在夢境里游走的卻是一種傷痛,剩下的只是他衰老的面孔和疲憊的心靈。愛情,這個無比幸福的字眼在二爺爺悠悠地夢境中逐漸老去,如同他渾濁的目光。
年老體衰的二爺爺依舊在夢中喃喃地呼喚著一個久遠的名字,他的夢囈穿越黑夜、河流、樹木、房屋走向遠方,一位姑娘水靈靈的眼睛接受了這份情感,沉重的愛情融入到一個人的生命里。
三、緩慢
有一次爺爺告訴我,人一旦老了,許多記憶就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巡回的上演。開心的、苦惱的、驚喜的、恐懼的……許多事情在緩慢的記憶里漸漸地清晰起來。往往這個時候,一件事情的對與錯才會分辨的清楚。年老的人有一種睿智,這便是人生的智慧。爺爺很平靜地說:“慢慢地看透人生的時候,人也老了。”他的觀點我很贊同,也很迷茫。如果一件事情做錯了,并且用了一輩子的代價,那么,這是一種智慧還是悲哀?
老人很容易回憶一些事情,并且能夠長久的沉溺在里面。二爺爺從河口回到家里,失去了昔日的靈動,而是整天的坐在屋里,默默地喝茶或者聽著老唱片,日子就在他的眼前流逝了。下午的陽光很溫柔,他坐在那里,半瞇著眼睛,靜靜地想著往事。有時候,他會喃喃自語,有時候卻很長時間默不做聲。我們忽略了他的存在,感受到的只是一種懷舊的氣息。他買了許多老的京劇唱片,《文昭關》、《群英會》、《二進宮》、《野豬林》……這些京劇光碟使他得到了時光的充實。一個下午他會聚精會神的看上一整出戲,覺得不過癮,又會重新從頭聽起。時光的緩慢就像臉上的皺紋,緩慢的刻畫出了一道道歲月的痕跡。
緩慢。緩慢。緩慢。緩慢的時光在他的身上停留,緩慢的影子映照出他的一根根白發,年老的二爺爺在緩慢里回憶往事,得到了一種平和的情感。這種情感在時光里變得真切、深刻,從而成為記憶的永恒。
我時常想,回憶往事,二爺爺后悔么?畢竟他這一生都是在守候中度過的,他守住了心中最純潔的愛情。可是,他的守候毫無結果,至今,連那個女子的情況他都一無所知。他不去尋找、不去打聽,只是緩慢的等待。可是,等待有結果嗎?在午后,他木然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語,是不是在思憶往事,或者沉寂在往事之中了。
思念像一封信,飄過河流,穿越房屋,直至抵達某個人的內心。二爺爺的思念深沉而又悠遠,它緩緩的穿梭在時空里,迷茫、遙遠、傷痛、無奈,怎么也到達不了時間的另一個岸邊。時空迷蒙,思念在迷蒙中忘記了路程,它落在一朵白云上、一株樹木的枝頭或者一座老房子的屋頂,如同它們一樣緩慢。沒有結果的愛情使一個人很容易變老并且力不從心。一種緩慢的傷痛緩緩的消磨著二爺爺,使他漸漸地失去了光華,就像院子里的老棗樹一樣,飄曳在時間里,說不定那一天會孤獨的死去。這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時光雖然緩慢,但畢竟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留給我們的只是影子、記憶還有傷痛。我們無法挽回的卻是身體和心靈上的疲憊。
近幾年,二爺爺回家的次數少了,即便是回家,也是提前的打了電話,家里人到車站去接他。他失去了一種身體上的靈便,老態龍鐘,瘦弱不堪。爺爺說他有時候整個晚上的失眠,吸煙不止,咳嗽不止,煙氣漫了整間屋子,愁緒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第二天,他便會一整天的坐在椅子上打盹,有時候喃喃的說幾句話,有時候又會悄悄的睡去。他睡眼朦朧,甚至掛滿淚水。這就是當年立誓非某個女子不娶的二爺爺么?這就是那個沉寂在時光里,憂愁、快樂的二爺爺么?我疑惑不解,時光的力量使一個人變得渺小,如同一粒沙子或者樹葉。
倘若天氣好,二爺爺會在傍晚到村頭去散步的。陽光紅彤彤的,麥田碧綠,棉花剛剛發芽,白云飄的很遠。他緩慢而行,麥子、樹木、棉花……田野里的一切都搖曳著身子歡迎他。他站在路口,神情莊重,就好像無論走那條路都要精心的選擇。這樣等待了一會,他慢慢地抬動腳步,順著另一條道路轉回家。在走路上都如此選擇的他,為什么在婚姻上卻一路到頭?他緩慢的身影給了我無題的答案,這時候陽光兀自落了下去,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層余暉,給人一種沉重的感覺。
去年冬天,他想去自己當兵的南京看看,就和同在河口的老姑母商量,結果遭到了反對。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千里迢迢的奔波,身體還能受得了嗎?這時候,他又無比自豪的展示了自己的脾氣,不顧眾人反對,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一個多月后,他才風塵仆仆的來到老家。他轉遍了南京的所有地方,就像去見一位久違的老朋友一樣。他住的是十幾元一晚的旅館,隨便吃飯,填報肚子就行。然后,慢慢地步行欣賞著南京風光。我想,在南京一條條大道上緩緩而行的他,肯定比地道的南京人還要閑適,他走到哪算哪,沒有計劃,只憑自己的意愿,他重新認識了南京。他回來說:“人老了,就要圓夢。南京是我的一個夢,下一步,我還要到北京和內蒙看看。”他說得很真摯,絲毫沒有說著玩的意思,我也知道,只要他的身體允許,這些路程絲毫不在他的話下,他以前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什么也阻擋不了他。他嘆了口氣:“能圓的夢不多了,有的夢也沒有辦法去圓。”我們知道他圓不了的夢是什么,沒有多問,而是心照不宣的讓他講講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可是,他的興趣黯淡了下去,搖了搖頭說累,接著就是沉默了。那段日子,他的思維很活躍,時常記起多年前的一些舊事,然后滔滔不絕的講出來,讓我們覺察出他的存在。對于現在,他只是一個被時間忽略的影子,對于過去,他卻是親身經歷過來的,他生活在緩慢的記憶里。
圓夢也許是一個人一生的總結。二爺爺在緩慢的行動中總結一生,行走的是身體和心靈上的一種渴望,這是有形的,可是,一種無形的、沒有盡頭的道路卻使他不斷的徘徊。愛情在心底埋藏,然后發芽、生長、枯萎,它所經歷不到的是開花與結果。二爺爺無法去總結它,因為他的愛情沒有誘人的果實,只有縹緲的虛幻。他緩慢的邁動腳步,行走在時光里。
人的身體變得緩慢起來,不知道人的思維是不是也變得緩慢起來,是不是人的愛情觀也變得緩慢起來。身體上的疲憊也許代表不了內心的熱烈和渴望。二爺爺在一天天平淡的日子里感受著剩余的時光。從他的眼神里我能感覺到,他的愛情穿越一切,在時光里穿梭。那是一種信念,也是一種力量。對與錯在他面前顯得毫無生氣。他獲得了一種從時間里走來的情感,他幸福的睡去,然后幸福的醒來,愛情,在緩慢的時光里得到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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