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的散文精選
明晃晃的陽光,肆無忌憚,惹煩了知了,羞煞了清風。
一個盛夏的午后,我陪父親回老家。青山綠水依舊在,舊日的瓦房茅屋多被外表光鮮的兩三層小樓取代!叭绻覜]有離開的話,也該修樓房了吧!”老父的感慨,有幾絲失落,但我知道,更多的是一種“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的依戀。是的,離開這片生于斯養于斯勞作于斯的熱土快二十年了,難得回來,即使回來也只是匆匆一瞥,那醉人而碎心的浮光掠影,一影一像都牽動著他的愛恨!
楊嬸門口是車道的盡頭,一條小路無奈地向前蜿蜒,像兒時完成使命后被棄之不用的草繩,破損而安靜。
父親下車,正遇準備出門的楊嬸。在她家門前竹林傲然灑下的遮蔽天日的綠蔭下,父親和她攀談開來。久別的老友相見,總有說不完的話,氣氛也熱烈得像這讓人幾欲發狂的天氣,我只有等待,任汗水順著背脊歡快流淌。
父親對楊嬸是很同情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和她丈夫是同學,更因為她家的境遇。
楊嬸兩夫妻算是“婚不逢時”,他們的大女兒和我差不多大,我是我家三兄弟中最小的,也是實施計劃生育以來的'第一批“罰款兒”(直到我參加工作后,才知道這罰款的書面稱呼叫繳納社會撫養費)。所以,他們如果還想要小孩,社會撫養費,就會是橫亙在他們“前進”路上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鴻溝不是天塹,更何況,即使是天塹也會有變通途的時候。楊嬸夫妻倆并沒有被困難嚇倒,對小孩的喜歡,當然更重要的是對兒子的渴望,讓他們義無反顧地在生育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終于,第五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的到來,讓他們有時間停下來看看人生的風景。這年,他們不再困惑,半緣兒子的到來,半緣他們均邁過了四十歲的門檻。
生活不會像我的回憶這么平靜,也不應該像今天兩位閑談的老人一樣恬淡。我很清楚地記得,從生下第一個孩子到擁有第五個孩子的過程中,楊嬸一家經受的磨難。
生第二個孩子,他家還有錢繳納罰款;生第三個孩子時,他們一貧如洗;再后來,他們是“洗”了又“洗”,直至無法再“洗”。第四個孩子出生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沉寂的夜往往會被猛然響起的幾聲犬吠撕裂,那犬,是楊嬸家的。在她家那只瘦得皮包骨的黃狗帶動下,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便成了喧囂人聲的伴奏,不知多少人圍住她家,要尋她去流產,尋她的他去結扎!案呤帧庇肋h屬于民間,他們倆和這些人打起了“游擊戰”、“持久戰”,而且戰術運用合理而有效,盡管老四、老五都是在豬圈上方由幾根木梁架成的不能算樓卻被我們當地稱為樓的堆柴草的地方出生的,但是,他們還是在人前昂首,流露出如打仗大獲全勝般的喜悅。
赤貧如洗的家庭要養活五個孩子,得經歷多少的苦與痛才能熬到頭?看著她家不擋風難避雨的茅草房,看著孩子們補了又補的衣衫和衣衫包裹的瘦小身板,以及瘦小身板支撐著的明顯營養不良的蒼白面孔,不知多少人這樣感嘆。那些年,在我們這樣的窮山村,大部分人家都剛剛越過溫飽線,能給他們支持的,除了精神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再后來,我外出讀書,楊嬸家情況便不再像電影一般一幀一幀的在我腦海烙下印記,F在回想,印象頗深的,仍然還有兩件事。一次是父親在楊嬸家外面的古井旁“洗紅薯粉”(自制紅薯芡粉的一個過程),到了晚飯時間,楊嬸來請他去共進晚餐,恰好我也去告訴他晚飯已然做好,可以回家吃飯了。父親推辭,楊嬸說,別嫌棄嘛,老三(也就是我)一起在這里吃,今天晚上我們打牙祭。誠懇的言語間,很有些強調菜品的意味。父親怎么回答的,我已忘記,只是他領著我邁出回家的幾步之后,我們聽見一個尖銳的女聲吼到,五娃,啷個你又去拈(夾)了一塊!還有一次,是父親教我刻印章,是幫楊嬸刻的。她來拿時,硬要給錢,父親不要,她頗為自豪地說,我拿這印章就是去取大女兒從廣東寄回來的錢的,我有!
明晃晃的陽光照在楊嬸家的樓房上,反射的光像針,扎得人眼睛生痛。父親和她的談話在互道珍重與祝福中漸漸進入尾聲,她家老五也快有第二個小孩了,父親連聲道著恭喜!楊嬸臉上,是滿足的笑,笑得滿臉的皺褶很中國,深邃而遼遠。
夕陽用燦爛的筆肆意揮灑自己的天性,暑氣亦有所收斂,返程中,父親講述著楊嬸一家的過去與現在,而我,卻不敢試著問問她家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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