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寫崔永元:孤獨是一個人的骨頭
柴靜寫崔永元:孤獨是一個人的骨頭。柴靜2006年的一篇文,6年后再看,依舊為文中的理想主義動容,不知小崔的抑郁失眠怎么樣了……希望他能擁有那個只有水波和飛鳥的,寧靜的內心世界。
《分家在十月》是他做的,很多人都看過。
在2000年的年會上,看了這個片子之后,我來了評論部。
剛到就趕上評論部的主持人合影。
在《焦點訪談》的演播室里,前排是敬大姐,白巖松,水均益…還有他。
我是剛來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后面。
他轉頭看到我。
輕輕扶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帶到第一排中心他的位置。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后來每一年評論部的年會,看他的主持都是我的大節目,看他在臺上手揮目送,開領導的玩笑,戲噱鋒頭人物,逗逗女同事,但讓大家永遠在最真摯的東西面前掉下眼淚。
臺下眾人呼喝,叫彩,吹口哨。
大家都愛他。
后來常常在食堂遇見他,遠遠看著,面色不太好,我們幾個都為他擔憂。
有次去部里開會,他晚來,眾人面前,自自然然地說“我的`抑郁癥……”
我呆住,只顧看他。
很久后,發短信,去看看他。
他那時正寄望于童年幻夢,一大屋子,都是老電影的劇照,他自己穿了各種各樣的舊年代的衣服,扮戲中人。
我們坐談數小時。他說得病的前后經過。
他說的淡定,我聽得揪心。
再見他,是某個下午。
坐在電腦前頭的時候,突然辦公室門開了,他走進來。
“咦?”我很驚喜。“你找誰?”
“找你。”他坐下了。在我對面。
然后我們聊天,我坐他對面。杜小靜過來說“嗬,真像調查的采訪。”
真的,這不似普通辦公室里的談話。也不是普通的聊天閑談。
他一句寒暄沒有,那么認真,談的是直見性命的事。
他談的問題我當然不陌生——社會的良知的失去。
缺少希望,缺少堅守的人,讓人想要放棄……
這些話,很多人在攝像機的紅燈面前說,很多人在文章里說,很多人在喝酒后說。
但是他只是在一個平凡的下午,坐在一個并不熟絡的同事面前談這些。
他談起這些的時候,并不僅僅是在表達,就好象,就好象這些東西都是真的,就象是石頭一樣,死沉地壓著他。逼著他。
我隱隱地有些不安。
我只能對他說他不能放棄,因為我們需要他。
并不是因為他有名,或是幽默,而是他代表著我心中評論部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還有他身上的真誠,和絕不偽飾,有了這個,他才有勇氣和智慧嘲弄那些可笑而巨大的東西。
大姐找我問號碼,他立刻起身走了。
臨走的時候他拉開門又回身說了聲“謝謝”。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覺得有一點心酸。
今年年會,他仍在臺上。
只是沒有像《分家在十月》那樣的片子了。
“評論部,現在也得了抑郁癥么?”他站在臺上說。
底下悄然無聲。
這一場年會,他親自張羅,請了趙本山,郭德綱…一個部里的小小年會,不知他花了多少功夫。
但是陸陸續續,臺下的人有些走了,或是打著手機出去了。
最后一個節目,他請來羅大佑。
羅大佑一直坐在場下,喝了兩瓶酒,一直到11點多上場。
大佑也不登臺,踩支凳子抱住吉它。一束光。
對著話筒說“小崔,不怕,我也抑郁過,不是我們有病,是這個時代有病”,
他們擁抱。
我和大群人離開座位,圍坐在他身后側的地上。
小崔向我招招手讓我去他身邊坐——那里正對羅大佑坐著,看著他晶光閃爍的雙眼。
我怕擋著大家,腳手著地地爬過去,與他并肩坐。
大佑說“唱什么?”
“光陰的故事”四百多條漢子齊聲喊。
大佑輕捻弦索,琴聲清洌。
我們高唱“流水他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我看到對面坐的小宏眼里的淚水。
后來他說“知道嗎?不是因為歌聲,是因為我看到小崔熱淚盈眶”。
今年,是他到評論部的十年。
我聽過他提起過一個夢。
誰都知道他睡不好,更不要說深度的睡眠。
但只有一次。
他說“我做過一個夢,夢到像白洋淀一樣的地方,和朋友們在船上,能聽見船槳劃過水波的聲音,還有水鳥從耳邊掠過”。
然后他醒來,發現自己睡了三分鐘。
他是一個在這個時代里,在這樣的夜里,一直醒著的人。
我只希望他能擁有那個只有水波和飛鳥的,寧靜的內心世界。(來源)
補充:《分家在十月》,又稱《講述電視流氓自己的故事》,講的是中央電視臺新聞評論部鬧分家之際,人們勾心斗角的故事,長達30分鐘。《分家在十月》的母本取自兩部前蘇聯經典革命影片《列寧在十月》和《列寧在1918年》,這兩部影片曾經影響過幾代中國人。制作者將影片中的人物分別安上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評論部工作人員的名字,如崔永元斯基等,且惟妙惟肖地表現了這些人的性格和語言特征。整個劇情充滿了調侃和尖刻的嘲諷。也許是因為涉及真人真事,該片沒有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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