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的愛就到此為止了優秀文章

　　1

　　也不知是什么緣由，辦公室的燈突然閃了一下，就眨眼的功夫，又兀自端正地亮著，像一場微小的幻覺。

　　我抬起頭，看了看窗外流光溢彩屹立著的辦公樓，頭頂的窗戶還開著，車流仿若城市的呼吸聲，隱隱喧囂著。睡意薄薄地，覆在意識里，讓人思路變得混沌起來。于是我從辦公桌前起身，拿了煙和打火機，往樓梯間走去。

　　剛到附近，就聽見同事說話的聲音，輕輕地，抱怨新來的上司和工作繁重之類的，于是往電梯的方向去，對著數字鍵頓了會兒，按下熟悉的樓層，到那兒的樓梯口抽煙。

　　原本以為是沒人的，因為推門前那兒靜悄悄的，結果我卻看見了練川，西服外套被他搭在樓梯扶手上，衣袖長長地落著，垂在地上，他穿著件白色襯衫，就那么坐在樓梯上，手里拿著支煙，在發呆。聽見我這邊的響動，他望了過來，見到是我，愣了愣，隨即笑了：“在加班？”

　　“嗯。”我點點頭，靠著墻，從口袋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

　　“沒想到你也開始抽煙了。”他說。

　　練川比以前胖了些，也有了小肚子，一副尋常中年男人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竟也有了細紋。他左手無名指上帶著婚戒，倒也相襯起來，看起來是位沉穩而盡責的丈夫。

　　“嗯，畢竟幾年過去了，不管好壞，人總得有點兒變化才像樣。”我說。

　　“不愧是以前跟我跑過幾年業務的人，話里總占著理。”練川在地上捻滅了煙頭，無聲地笑了笑，又點上一支，“這次調回公司，還升職做了主管，感覺怎么樣？”

　　我透過嘴里吐出的煙霧看向練川：“嗯，挺好的。”

　　“之前我結婚，你怎么也沒回來參加婚禮？”靜了一會兒，他問。

　　“忙著工作呢，抽不出時間。”一支煙抽完了，我站了會兒，看練川還在那兒坐著，于是向他那兒走去，伸手提起他的西服外套，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漬，再替他好好搭在扶手上。

　　“我先下去了。”我笑著說。

　　他揮了揮手，算應聲。

　　2

　　如果沒有練川，我的人生可能會是另一番模樣。他與我，曾經是上司，是朋友，是伯樂，而今是同事。這話我對人說過數次，卻從未對他提起，但想想，也不需要提起，畢竟這話只說了一半。

　　我初入公司那會兒，帶我的那位戴著一副紅框眼鏡，在職場混跡多年，經驗老道，不愛教人東西，每每跟我講解些什么，臉色總是黑的，音量又高，壓迫感十足，但逢其他同事進來，她就一團和氣笑著與人談天。幾天下來，我整日在茶水間、打印機前跑著，再不濟就是坐在電腦前，自己琢磨著工作。

　　午餐時間，我也不去食堂，就自己提著便當找空蕩蕩的樓梯間。有時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下來，一面覺得自己笨拙，一面又忍不住厭惡這樣兩面三刀的職場交際。

　　我第一次遇見練川那天，倒沒哭，安靜地吃著飯，他是過來抽煙的'，看見我，有些錯愕地打了聲招呼，摸著煙盒的手猶豫了一下。

　　我說：“你就在這兒抽煙吧，沒關系。”

　　練川健談，跟我聊起天來，問我在哪個部門，又問我為什么在這兒吃飯。平時在自己部門里，我因疲于交流，又膽怯，所以即便是些尋常的聊天，也鮮少有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看起來友善，總讓人覺得安心，我與他聊起這些，竟也不尷尬，心里反倒好受了一些。

　　練川比我大十歲。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業務部的經理。

　　大概是出于下屬總想離領導遠一點兒的本能，那層樓梯間練川常去抽煙，因此倒也清凈下來，出沒的人只有練川一個，直到又多了一個我。

　　我吃午餐，練川抽著煙，有時餓了，就泡杯面吃。后來我帶便當總會裝兩個盒子，如果他在，就給他一份。他沒什么領導的架子，連聲說謝謝，坐在樓梯上大口吃起來，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竟莫名顯得可愛。

　　3

　　做練川的助理，是我入職兩個月后的事情。

　　那時我與紅框眼鏡的女同事吵了一架。現在想來早已記不清原因，我打小內心就細膩敏感，剛出社會，對自尊心又看得太重，在她手下學東西，挨她教育多了，總有爆發的時候。但我那時畢竟年輕，眼淚比能說出口的道理多，也吵不過人家，于是跑到樓梯間里哭，哭完又不知去哪兒，于是坐著，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練川過來抽煙的時候，我眼睛紅紅的，聲音倒平和下來。

　　他沒問我發生了什么，照舊地與我聊著天。

　　聊到最后，他準備離開，我問他，我能不能做你的助理？

　　他看著我，頓了頓，這寂靜的幾秒里我的思緒轉來轉去，想來還是覺得自己唐突了，讓自己難堪又讓他為難。

　　他說，“你的簡歷發我一份吧。”

　　我愣了愣，應下來。

　　練川并沒有立即給出答復。那幾天里，上班比以往更難忍受，我不愿言和，不愿道歉，只好煎熬著，撐過一天是一天。

　　幸好練川終究是應下了這件事。到業務部上班的第一天，練川給了我一大摞的客戶資料，讓我一一熟記。

　　起初幾天里我在公司里學習知識、整理資料，后來練川帶我去見客戶，談業務，出差到項目上觀摩學習。工作時候的練川不茍言笑，處事利落，對于稍顯高深的內行規矩，他也會一一簡明扼要地傳授給我。

　　因著對練川的感謝，我也努力起來，只想不讓他失望。憑著這股勁兒，工作倒也穩穩當當，沒出過大的差錯，漸漸地，也能擔下一些事情。

　　一次我跟練川出差，在回公司的高鐵上，兩人都顯得疲憊，于是靠在座位上睡覺。我坐靠邊的位置，練川坐我旁邊，高鐵經過一路郁郁蔥蔥的高山，夕陽正緩緩下沉，我轉頭看身旁的練川，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高鐵在中途的站點停靠時，他下車去抽煙，我跟著下車，也透透氣，我問他，當初為什么會讓我做他的助理。

　　他抽著煙，在暗下來的暮色里想了一會兒說，記不清了。

　　4

　　跟著練川久了，我也變得有些酒量了。

　　但這酒量并不是在應酬間練出來的。先前練川是不讓我陪他應酬的，說我小，又是女孩子。我是自己買酒回家，閑時喝一些，有意地訓練自己，再執意跟著練川上酒桌，替練川喝過兩杯，他見我無事，才默許下來的。

　　練川的酒量好，我很少見他醉，酒桌上他總能周旋下來。想來他醉酒的樣子，我也只見過一次。

　　那次是談一個大項目，我們出差到外地，練川大概是赴約前就已料到這次的客戶不好應付，于是沒讓我去，只是說如果他打電話給我，我就去接他。

　　到了凌晨一點，我才接到練川的電話，坐車到了酒店門口，只見他靠著柱子站著，看起來有些倦怠，倒不像是醉得厲害。我上前扶住他，他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邁開步子我才知道，他連走路都不穩。

　　我吃力地將他帶回酒店房間，攙扶著他想讓他躺到床上去，卻不想自己也被帶到了床上。我倆躺在床上，他的腿壓在我的小腿上，我還握著他的手臂，他與我湊得近，一呼一吸間都帶著灼熱的酒氣，我看著他的眉眼，魔怔起來，一時竟忘了起身，就這么打量起他的臉來。

　　忽然間他睜開眼，撞進我的眼底里，看了一會兒，又閉上，睡過去了。

　　我起身，替他脫了鞋，又蓋好棉被，然后回了房間。

　　之后沒多久，練川就向上級推薦我去了外地的一家分公司，是管理層的職位，薪水福利都很好。

　　起先我不愿意，執意想留下來。練川卻不肯，我險些與他吵起來。這次的調職，他不說原因，但我隱隱想到了那天晚上。最后我妥協下來，離開工作了四年的職位，去了分公司。

　　一年后，練川結婚，他先是在網上聯系我，后來喜帖便寄了過來。

　　他結婚那天，我在公司里加班到凌晨，下樓買了碗面，吃完心里也不痛快，于是買了盒他常抽的煙，在便利店外坐了好久。

　　5

　　重新調回公司后，我整天忙著工作，最近閑散了一些，于是約著部門的同事聚餐。

　　那間餐廳在公司附近，是二樓，落地窗上映著遠處河面的波光粼粼，夕陽正一點一點沉進水里，我在窗邊落座，夕曬落了些在我手邊，我端詳著手，抬眼的時候，看見了練川和他的妻子。

　　練川的妻子是我們隔壁公司的職員，以前我見過幾次，但都沒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后來練川與她結婚，我才熟記了她的臉。如今這么遠遠看著她，發覺她本人比我想象中更顯得溫柔。

　　他們兩人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練川正與她說著些什么，眉眼帶著笑。他的妻子面容嫻靜，認真地聽練川說話。

　　同事們過來的時候，其中一人打開了卡座的燈，明晃晃的光投下來，我收回視線，看著手里隱去了的夕光，只好抬頭朝他們笑了笑。

　　其實我是向練川表白過的。

　　當年調離公司的前天晚上，我去找他，他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館里吃飯，我們在餐館旁的樹下見面。我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那幾個字的，心砰砰地快要從胸口跳出來，眼睛也紅著，告白告得決絕極了。末尾，又撲進他懷里。他從始至終神情平靜，任我抱著，原來一個人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能讓人如此絕望起來。

　　為什么愛情會是這副樣子啊，那時候我一廂情愿地想。

　　以前我年輕，愛過練川，也怨過，一切全憑性子來。現在日子長了，再回頭看看，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日在樓梯間里，隔了好幾年的光陰，我再見到他，看著他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看著他如大街上任何一個普通中年男人那樣抽著煙，心里平和下來，也不知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

　　替他拂去衣服上的灰塵時，我甚至有些想笑，其實，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吧。我一個人演了場難看的戲，而今，幸好已經落幕了。

　　其實這樣也不錯。他娶妻生子，我功成名就，我們就過各自喜歡的日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