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優美散文
我對涇縣城那條老街的被拆除，一直有一種憤慲的心態。其實，我原來也不住在老街上，家里的親戚，也幾乎沒有人住在那條老街上，拆除老街對我個人絲毫沒有損失什么。但不知怎的，心里一直茫然若失。老街已被拆毀兩年，新的住宅小區也已建成，相繼有人搬遷進了新住宅。每當從小區中間那條寬敞的馬路上走過，我心里總有著深深的隱痛。
涇縣城據說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所以素有“漢家舊縣，江左名區”之稱。這里的歷任“父母官”總是以此為榮耀，在向他們的領導們或賓客們介紹時，也總是像古董商推介自己的收藏一樣，一臉喜色，溢于言表的。而這條被拆除的老街，就曾是縣城里最老也是最長的一條街市。說它是街市，因為它不只是一條民居連綿的生活區，還是一條商業街。
老街從南至北依河而建，大約有七八華里之長。和現在全國聞名的水鄉古鎮烏鎮、周莊也沒什么很大的區別，只是周莊烏鎮等古鎮所依的只不過是一條人工運河，而我們老街的后面，卻是一條真正的大江，自南而北傍城而流。由于城里地勢高，要到江邊去，必須走下一道很長的`石階甬道，這很像電影里重慶的長江碼頭。而這樣的下河甬道，我們叫它“水關”。老街南端有一個叫“南水關”，最北端的就叫“北水關”，還有兩個下河的甬道，卻一個叫“南門口”，一個叫“西門口”。因為古時候在這兩個下河口處，各有一座城門，我小時候家就在南門口附近，還曾見過那座高大的城門樓。那已是解放后了，自然沒有守城的官兵，城樓上住著一戶人家，我依稀記得主人家的孩子是個瘸子，比我大不了幾歲，拄著一條拐杖，曾同我們一起玩耍過。除了那座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城門樓，城墻卻是完全塌毀了。所以，在我腦海中已沒有了一點印象。
老街雖然很長，但并不太寬，一般也就三四米左右，最寬處也不過五、六米。中間是一條尺把寬青石板鋪成的車道，所謂車，當然是指獨輪車，因為這些石板中間有一條深深的車轍，一看就知道是獨輪車軋出來的痕跡。石板道兩邊是大小不等的河石鋪成的，再往兩邊就是店鋪的石階梯了，一般也就兩、三級，都是很平整很長的麻石條砌成。街面上的青石板和河石經過行人足跡的長年打磨，已經十分光滑，雖然石塊的顏色各有不同，但給人的感覺還是比較單一。由于河石是自然形態，所以，整條道街看起來依然很古樸，有一種天然的韻律美。
老街上的店鋪是很典型的江南木板房，大都兩層，下面是店鋪，樓上可住人，店鋪也是中國傳統的前店后坊結構。每兩戶人家之間有高高的防火墻，也叫馬頭墻。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條寬窄不等的小巷。小巷深處，住的多是平常百姓人家。但小巷大都不在臨河的那一邊，因為臨河的那一邊店鋪的深度有限，基本上人家的后院墻外就是河的堤岸了。但那堤岸卻都高約數十米，原來就是一道天然屏障，砌著大塊的石條，人們也叫它城墻。人是無法從自家院子直接下到河邊的。要用水，還得從老街的“水關”處走下石甬道去河里取。所以，在沒有安裝自來水之前，城里人家的飲用水，都得下河去挑。我從十二、三歲時，就開始承擔家里的挑水活了。雖然挑水很吃力，但因為可以趁機下河游泳抓魚，我還是很樂意。
老街的房屋都是木結構的，所以防火顯得尤為重要。我記得小時候家家門前都擺了一口大水缸，缸里儲滿了水，那正是蚊蟲繁殖的好地方，一到夏天缸里總是有許多孑孓在水中上下竄動，吸引著一大群孩子的好奇心，我們常常趴在水缸邊用棍子攪和。那時南街有一位很出名的扎紙匠，年紀大約五十左右，他不單手藝好，而且是個特別負責的義務消防宣傳員。隔三叉五地拿著個鐵皮喊話筒，從南頭到北頭，走幾步便站在街頭大聲喊著：“各位街坊鄰居們哪，這幾天天氣受燥，大家要小心火燭呀！家里的水缸要挑挑滿，灶籠里的火要看好了，……”。別看他人長得瘦條，嗓門卻很宏亮，普通話里又帶著濃重的方言，常常惹得幾個孩子跟在他后邊，一路學著他的腔調嚷嚷，可他一點也不生氣。
這條老街是小縣城最主要的街市，也是人口最集中的地段。從前每年元霄節鬧花燈，我都要擠在人縫里，看舞龍燈。那飛舞的游龍、靈巧的旱船、化裝成仙人的高蹺，在老街上來回穿梭。那時候覺得老街又寬敞又熱鬧，真是孩子們的樂園。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年齡相差無幾的孩子們在一起捉迷藏或玩游戲，借著從兩邊高高的屋檐灑下來的一線月光，東躲西跑，大呼小叫，無拘無束。那時大人們對孩子大都很寬容，也很放心，不大會指責孩子們的調皮。不像現在的孩子，從小就被關在屋子里，享受不到一點自由和樂趣。前些年我偶爾去老街閑逛，雖然看起來大體風貌沒變，但總是覺得沒有了往日的親切感。原來的石板路，有些地段已被水泥履蓋了，有的原來的木板房，被改建成了磚石樓，還有人家把自來水池砌在門口，也有依在老屋門外搭建了燒煤的小廚房。原本不太寬的老街，顯得更狹窄了。走著走著，我總感覺到胸口有些堵。覺得老街變了，變亂了，也變丑了。
前些年縣里招商引資搞房地產開發，把老街從西門口到北水關的一段老房子全拆了，建起了一棟棟新式住宅樓，并把臨河的一邊辟建成綠花帶和商業街。站在西門口往南望，剩下的半條老街不但顯得更狹窄，象一條小巷子，而且更加破敗。尤其是夜晚，一頭是燈火通明的商住區，一頭卻黑燈瞎火，像個幽深的洞窟，令人望而生畏。
據說是根據有些人的建議，剩下的半條老街將不再拆毀，而且要重新修整，開發成旅游景點。這固然是個好主意。我在很多地方看過重建的老街，最著名的如屯溪老街，包括周莊、烏鎮等，但總覺商業味過濃，而文化氣韻不足。我想，畢竟時過境遷，社會環境和人們的思想觀念都發生了根本變化，譬如看古裝戲，只能當戲來看，不能真把自己變成古人的。說句時髦話，叫“與時俱進”，而我們心中已經失去的東西，它是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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