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小鎮的記憶散文
1
鎮很小,被四山圍著。山有近有遠:近的就在鎮后,危峰兀立,巉崖陡起,如牛奔跑,如虎博人,怵目驚心。遠的,則躲在視線的盡頭,僅有一線,纖眉一樣皺起。纖眉深處,有炊煙一縷兩縷淡淡升起,在遠遠的晴空下劃出一撇,大寫意一般。
當然,時時地,會有雞鳴聲隱約傳來,長長地流蕩在山林深處,暗示著山林深處藏著幾戶人家。
山上的寺廟很多,點綴在近處遠處的山上,有的一宇獨立,飛檐翹起猶如一鶴;有的三間五間簇擁著,自成一個群落,古樸莊重。一早一晚,會有一杵一杵鐘聲傳來,蕩漾在小鎮的上空,催促著小鎮人早起或者休息。間或,也有和尚下山化緣,見了人雙手合什,念一聲“阿彌陀佛”,到了日暮黃昏,衲衣飄飄,回山而去。遠遠地,站在鎮街上,能看到僧人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暉里,沿著彎曲的石階一步步上去,一直走成一個黑點。
小鎮的天,也就慢慢黑了下來。
小鎮,也就淹沒在萬家燈火中。
2
小鎮人來自江南,這是他們說的。他們說,那年,朱洪武坐了龍庭后,打敗張士誠,張士誠的部下就被流放到這邊。這些人來到這兒,看見天這么藍,好像青花瓷一樣;看見水這么清,好像碧琉璃一樣,很有點微型江南的意味。于是,一屁股窩下來就不走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鎮。又由于小鎮處在一川薄土上,隨水彎曲,就叫漫川。
這是傳說,待考。
但是,這兒的居民有江南人的韻味,卻是真實的。
這兒的女人,一個個長眉細目,那皮膚猶如櫻桃,一彈就破。性格則如水,笑的時候,不像別的地方女人咯咯嘎嘎的,母雞下蛋一般。她們笑時,只用牙咬著唇,臉上一對酒窩一綻,如開凍后的一汪春水,就把人心融化了,長出一片嫩草,長出一個姹紫嫣紅的春天。
至于說話,愛用兒化,尾音長而柔,如一絲七彩花線,裊裊一縷,“你是哪兒的”,“你看柳條兒”,諸如此類。待到有人回頭看,忙抿了嘴,臉上飛出兩抹紅暈,轉身走了,一直走進深深的小巷。高跟鞋聲在空靜的小巷里一聲聲回應,逐漸遠去,最終沒有了。
只有小巷在粉墻兩邊延伸,只有陽光在小巷里跳躍。間或,傳來木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隨即又關了。
小鎮女子也笑叫也叫,幾個同伴下了鎮河,浣洗衣服時,會嘰嘰喳喳的,不知說著什么。突然,瘋笑起來,你澆我一捧水,我澆你一捧水。看到有人經過,忙停止了打鬧,低著頭洗起衣服來,睫毛長長地拖下去遮蓋著眼瞼。
一時,鎮河靜靜地流淌著,如一匹緞子滑向那邊的山拐彎處。
小鎮男人則有隱士味,什么時候見了,都背著手,不慌不忙地走著,有種閑庭信步的樣子。
這兒的男人特愛養花,什么胭脂梅、醉海棠的,弄上一盆兩盆,到了夏日黃昏,搬張躺椅躺在門外廊前,面前放著兩盆花兒。有人來了,贊上一口好花,主人樂的滿臉陽光,心滿意足,哼著歌兒如拾了一個金元寶似的,遞上煙倒上茶。如果沒人贊,心里怏怏的,好像缺失點什么。
養花之外的嗜好,就是講究吃喝。
小鎮男人吃喝上的講究,不是一般,而是簡直達到了一種極致。他們不挑食,但飯必做精,菜必做細。吃飯時,即使是糊湯,也一定要四個以上的菜,磁盤盛著,紅白黃綠,放在桌上。桌子一定要放在廊前。然后,男人抄把竹椅,坐在桌前,喊聲:“酒啊,沒酒咋吃飯?”
小鎮女人馬上會拿來一把瓷壺,還有酒杯。
小鎮男人吃著,喝著,涼涼的小風吹著,那日子像什么,像“歡言酌春酒,摘我園中蔬”中的詩境,像陶淵明的歸園田居。當然,女人也會陪兩杯,包谷酒勁兒大,兩杯,女人的眼睛就蒙蒙的起一層氤氳的霧氣,釅釅的。
小鎮女人的溫柔,讓外地男人見了萬分憐惜。
小鎮男人們的日子,讓外地男人見了分外眼紅,妒忌。
3
小鎮多水,五條水,都清清白白地流著,一早一晚,映著日光和月光,就有了靈氣,有了詩意,有了風情萬種的女人味兒。小鎮的水邊,大多植柳,也有楊樹,但柳樹居多。一到春季,柳條就吐芽了,就柔軟了,一條條垂下來,一直垂到水面,和水里綠色的`影兒連起來,就如一根根綠色的絲帶。一河兩岸都是如此,因此,一條水就是綠的,如一片綠色的夢,如一片綠色透明的愛情。
柳影里,有女孩提著竹籃下河洗菜,或者浣衣,紅衫子白衫子,映襯著綠綠的水面,也映襯著青花瓷的天空:一切,此時都變得活泛了。
因為水多,所以,小鎮的橋也隨之變多。這兒的水泥橋、木板橋、還有石板橋,隨處可見,架在清粼粼的河水上,貫通兩岸。
水泥橋多成半月形,和水中的半輪影子一起,恰成一輪滿月。水穿過橋洞,就像從月亮里流出。幾只鵝撲棱著翅膀,從橋洞嘎嘎嘎地穿過,劃動著腳下的清水,也劃動著一朵朵白云的影子。橋旁有碑,碑上有銘文,或記橋名,或載造橋時間,也有的鐫刻著捐款造橋人的名字。
這兒的很多小橋都是民間集資建造的。鎮子東頭古樹下有小小一橋,橋洞做六角形,美而精致,一直牽連著鎮街和上山寺廟的石階,就是其中的一座。
至于木橋,小鎮人偏不讓它直直穿過水面,好像那樣太過呆板似的。于是,水面上,一座座木橋,彎曲折繞,穿過河面,乍看之下,猶如玉帶橫腰,薄巾束衣。人走上去,悠悠忽忽,腳下是云朵,是藍天,很有些人行云端的感覺。
在小鎮期間,每到春季,稍有空閑,我會一身單衣,踏過木橋去看杏花。鎮街出去就有一座木橋,木橋那邊,白墻黛瓦的側旁有一棵杏樹,一到春來,花事十分繁盛。那家有個女孩,時時出來滌菜,見我看花,盈盈一笑走了。
離開小鎮已經五年,那樹杏花年來花事如何?那個女孩是否還記得當年的看花人?時時記起。
一切都是緣分:和小鎮是這樣,和小鎮人也是這樣。
4
行走小鎮,宜春宜冬,宜雨宜晴。
春天里,尤其是杏花細雨天,撐一把傘,一個人靜靜地走著。石子小巷,戲樓古寺,都掩映在風片雨絲中,如同大寫意一般。有時,在巷子的拐角處,突然傳來一聲二胡的咿呀聲,轉過去,古老的戲樓,飛檐翹角,欄桿橫斜,讓人一時如同置身唐詩宋詞里,真不知今世何世。
至于晴日里的小巷,清風如水,暖陽如酒,燕子來去,嘰嘰喳喳,尋找著舊時人家,談論著小巷盛衰。小巷的兩邊,粉墻木門,曲折延伸,一直延伸到歷史的盡頭,延伸到歲月的盡頭。粉墻的墻頭上,時時會閃出一串花兒,明艷照眼。或是冒出一枝青翠,蔭一片陰濃。
冬日雪天,去河邊酒樓喝酒,最是寫意。漫步而上,在二樓靠窗的地方找一座位,一個人,幾盤菜,一壺酒,自酌自飲,醉眼朦朧里,看外面一片白色蒼茫,有橋一痕,蜿蜒水面。有人打傘在橋上走過,唱著山歌:“哎——人在世間哦要修好啊,莫學南山一叢草,風一吹來二面倒——”歌聲一徑里向河的那邊去了,搖曳一線,愈去愈遠,最終沒有了。
只有雪,仍在蒼蒼茫茫地下。
只有向晚的鐘,在小鎮上空一聲聲回蕩。
結了酒錢,一個人踉踉蹌蹌走在小巷里,隔墻有笑聲響起:“好大的雪花兒!”聲音脆脆的,嫩嫩的,帶著慣有的兒化。
明天雪會化吧?
明天雪化后,你又得走了,得揮別小鎮,揮別小鎮的一切,走向遠方。
那么,明年,隨便選一個日子再來吧。那時,漫川依舊,杏花春雨依舊,戲樓山歌依舊,木門粉墻里的笑聲也依舊。
一切,都不會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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