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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雜記經典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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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安定極了。近天來,一直陷入一種迷惑中。好像一直到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還不知道明天要去的目的地,也許明天一早就要到幾萬里外的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也許不走,還要在這個地方呆下去。這種心情,過去真是不曾經驗過的。說到臨別,似乎應當有一種惜別的舉動。不錯,也有許多人給我餞行過了。不過,在這當中,我不能無一種虛無之感。萬一明天不去呢,豈不是演了天大的一出喜劇?所以,當一位朋友把一本精致的紀念冊——上面還肯定了我要去的一個遼遠的地方的名字。“XX赴XX臨別紀念。”——遞給我的時候,我心里有的就是上面的那一種感想。
昨天晚上,一個人坐茶館,無聊已極。天氣暖起來了,在茶樓的竹簾隙里,我看見了一輪滿月,剛升起來。紅紅的,周圍的藍天被襯得格外的藍,茶館里人多得很,談話的聲音鼎沸著。可是好像都與我不相關,我一個人,心里無名的“煩”。結果,哼戲。哼《坐宮》。我明白了一點事情,為什么楊四郎和他的公主住在那么美滿的環境里,——那是皇宮,過著那么“美滿”的生活,還要有煩悶,還要由公主來猜一猜。人是那么一種奇怪的動物,有許多事不易了解。《紅樓夢》里說春天來了,賈寶玉就要感到不自在,莫名其妙的一種不自在。緊張慣了不覺得難過,就是在緊張之后,另外開始一種緊張之前的一剎那。一天,一個晚上,好像閑得很,這時極容易發生“不自在”之感。所以我寧愿附議某學者的建議,干脆發明一種藥品,使人變成一種機器,沒有思想,只有動作,倒也干凈利落,不是嗎?
話說得太遠了,還是回到《四郎探母》上來罷。公主雖然在夸口,說她母后的軍機大事,由她一猜,還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在猜四郎的心事時,還是失敗了。她提出的幾點,也不能說不扼要,“莫不是夫妻們魚水少歡”,“莫不是抱瑟琶,另向別談”,究竟還不能脫“女人本位”。同時,她究竟還有一個時刻不離的小寶寶,分
去了她最大的注意力。這使她與四郎的生活分離了。她當然無不滿足,她怎么能了解駙馬爺的不自在呢?至于末了的終于猜中了,那不過是寫戲的人把發展歸結到本題上去而已。據我看,那并非駙馬爺真正的不自在的地方。
《四郎探母》終于不失為中國戲里的杰作。我看戲十多年——似乎有寫“十年梨園夢影錄”的資格了——《四郎探母》也聽了若干次,昨夜,才又格外的了解了一點,于是我更愛它了。
今天早上起來,好天氣,難得。蔚藍的朝霞后面是一輪初日,云淡風輕,麻雀叫得人心里亂亂的。好像有這么一日之閑。朋友們到南溫泉去了,我到哪里去呢?拿了墨水紙筆過江,坐在那個可以望見遠山,黃桶樹,瀑布,淺淺的樓里去。眼前的景物使我迷惘了。我是如何地感到了“生之歡悅”呢?我要援引紀德的一些話,來說明我現在的情感。
“人是為幸福而生的。全自然都如此教訓。都是求歡樂的努力使得草木萌發,使得蜂房注滿蜜,人心注滿仁慈。”
“飄蕩的微風,撫摩了花朵,我用了全心來聽你,世界第一朝的清歌。早晨的清興,初生的光明,沾的花瓣,……
不要太延佇,順從最溫柔的勸言,就此讓未來,輕輕地把你給浸遍。看來得如此偷偷的,太陽的溫暖的撫循,縱然最生怯的靈魂,也不由不委身于情。”
“人生盡會比人所公認的更美,智慧不在理性而在愛。啊!我一直到今日為止,生活得過于謹慎了,聽新的法則。先必須沒有法則。解放啊!直到我的欲望所能及的地方。我要去,我所愛的你呀,跟我來吧,我要把你帶到那邊去。愿你能走得更遠。”
也許我抄得大多了。也許紀德文字的原意和我現在的感想不太一樣。然而無關,一切美的事物,都有待于新的詮釋,才能發生一種新的意義。至少我來引用這些話,今天,在我是別有其意義的。不用多說,我喜歡這,這春天給帶來的一切。給我一種新的生活力,這不奇怪嗎?當我十九歲的那個春天,也是這樣的一個下午,我一個人坐在沙發里,曬太陽,看書,心里充滿了“無常之感”,要不得的年輕的Sentimenta1。現在,我悔改了,我聲明我厭棄那些“憂愁”。
公主在第二幕里出現以后,她的旗袍,她的高高的兩扮頭(那種旗女的髻裝)。她的身段風飄的衣袂,她的話語,“桃花開牡丹放花紅一片,艷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她的輕微的嘆氣。——可惜的是,這些給那個抱了布孩子的丫頭的出現給破壞了。
這兩天城里在大演《董小宛》。我沒有時間去看。昨天在朋友案頭拿到一冊劇本,翻開來看,真不禁使我生氣。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我似乎倒寧愿去看周信芳的《董小宛》去,我竟不能卒讀這個劇本,因為里邊實在太多荒謬之處。舉例來說,第一幕開盒子會,顧橫波吩咐蘭兒,“我要痛痛快快的熱鬧一下,蘭兒,你告訴門子,我今天是不接待客人的。”根據幼稚的想像,顧小姐的派頭,似乎不致如此的罷?至于后面硬請小宛說出許多連鴇兒都說不出來的話,更是令人“發指”。總之,這戲和我腦子里所想像的,完全是兩件事。南明史事是我所喜歡的,寫劇本也曾有此野心,然而僅憑《板橋雜記》和《明季稗史》就想動手,卻無此大膽。而更基本的一點,如上所說,這些人的Sense,似乎全有問題,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為什么說這些話,因為前幾天曾經想寫一篇“論浪漫”,曾經發意于此。據《董小宛》的作者說,這戲是他的“家事”,因之戲本身的目的,便在表揚冒辟疆先生的大義,甚至使小宛夫人的結局也是罵賊而亡,我覺得這是殘忍的。
對于明末的東林,我始終無甚好感。四公子中侯方域自然是最丟人的一個。李香君的脫籍,雖然是由于楊文驄的幫忙,然而后面出錢的卻還是為東林所痛斥的阮胡子。然而侯生卻眼開眼閉的接受了。這樣的新人物,的確就是浪漫也還不漂亮,更無論后來的堂堂出仕了。小宛的脫籍,是錢牧齋的力量,而這位牧齋宗伯,后來卻作了新朝的禮部侍郎。雖然在乙酉之后,在《同人集》《有學集》中找不出與辟疆先生來往的詩文酬唱。這也未便是由于宗伯的“愧對故人”,我想大概是因為某種原因刊落的罷?至于龔芝麓的無恥,卻抬出顧橫波來痛罵一頓,似乎也有些冤枉。中國人似乎一向視女人為禍水,成事不足壞事有余,有什么事總是向女人身上一推了事。龔芝麓的“奈小妾不肯何”,真是標準的無恥之論。郁達夫詩:“尚書白發老江湖,卅二芙蓉句不磨。莫怪臨危難授命,只因無奈顧橫波。”實在罵得很痛快。
不知從何時起,中國人對浪漫的解釋大變了。代表人物可以舉出小杜來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被視為浪漫的代表作。推而廣之,唐伯虎、章秋谷,自然都是一派,殊有滔滔者天下皆是之意了。和這個相同的,還有許多事也使我悵然。如“蕩子”在古詩中,不過是游子的意思,現在卻變成了“淫棍”,“風流”本來是形容一種優美的豐度的,變成了“行為不檢”的省稱。明末的秦淮河上自然也被認為標準的“浪漫時代”,而四公子的艷跡,就永遠為天下仕女所稱羨了。
也許東方人真是缺乏幽默之感的罷?那么浪漫在中國之不被了解,也許正是當然的事。我以為浪漫即是大幽默。世界上的事有許多是要以幽默的態度來應付的。唐伯虎雖然不脫“才子氣”,然而在中國的舊文人中,還算是懂得幽默的。最近看故宮畫展,其中有唐的一幅畫,畫的是南唐的故事,這事在我是頗熟習的,因而也更覺得它的有趣。
這是一幅《陶谷贈詞》。這故事很出名,記得明人雜劇中也有一出叫做《陶學士醉寫風光好》的,也是說的同一故事。宋太祖的氣量是頗小的,當他還沒有到征服南唐的時機時,先派了一個以正人君子著名的陶谷去聘問,陶一向是“容色凜然,崖岸高峻”的,然而這卻為韓熙載所看破,以為他并非“端介正人”,“其守可隳”的。于是就用“美人計”來引誘。“遣歌人秦弱蘭詐為驛卒女以給之。”結果這位陶學士竟上了圈套。唐氏原圖,就畫的是陶氏和弱蘭的繾綣之態。弱蘭彈琵琶唱歌,陶則曲一膝,以手按拍。神氣實在非常可掬。后來后主宴陶于澄心堂,陶還要露出大國威嚴來,裝模作樣,等弱蘭出來情酒,“谷慚笑捧腹”,大為尷尬。弄得“倒吐茵席”,大失上國威儀,后來竟因此事而不得大用。
唐伯虎在畫上題詩一首:“一宿因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當時我作陶承旨,何必樽前面發紅。”極盡調侃之能事。
這里唐寅的話說得很是幽默。本來這種事是不必怕難為情的,然而一向以正人君子露面的陶學士,卻不懂這個。難免為《三笑姻緣》的主角所笑了。
然而浪漫竟是與“胡調”同義么?這當然不是的。我以為應當講求“浪漫的嚴肅”。像龔定庵的“偶賦凌云偶倦飛”的態度是要不得的,這只是“儇薄”,如王靜安所說。為中國人所誤認的浪漫,正是“儇薄”。
說一句笑話,浪漫是有家庭遺傳的根性的。突然地有一個浪漫的子孫,是大偶然。我和T說過一些門第非常好的朋友,是不能了解浪漫的,因為世家生活正是世界上最被認為正當的生活。他們的無緣過生活,實在是命定的事。我們怎樣能希望他們來了解呢!如果不“攢眉而去”,就已經是有“宿慧”,值得佩服的了。
今天例外,吃了點大曲之后,大談浪漫,請不要笑,還是抄東坡小札作結:“江上微雨,飲酒薄醉,書不能謹!”
二十二日在土橋,有好好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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