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犯罪嫌疑人

1

10月末的天空陰沉沉的,空氣中布滿了水汽。細密的水珠在瑟瑟的秋風中飛快的碰撞旋轉,合成一個個大水珠,大水珠紛紛墜落到地上,碎裂成一灘灘水,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印漬,像極了盛開的野菊花。天氣越來越陰冷,野菊花越開越多,越開越快。菊花瓣相互擁擠重疊,很快整個大地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與陰沉沉的天空相稱。一時間分不出哪里是山,哪里是地,哪里是天。

吃過中飯,李真穗拿起背包去馬妮芳的宿舍,她們同在一個單位上班,住宿也挨在一起,常相互串門。真穗比馬妮芳小2歲,目前仍然單身,而馬妮芳卻是倆個孩子的媽了。她家大寶是男孩,3歲半,二寶是女孩,也快倆歲了,兒女雙全。而且因為平時要上班,芳芳自己媽也住了過來幫忙照顧小孩,一家人其樂融融,讓至今28歲的李真穗羨慕不已。為什么自己就沒能那么幸運呢?這樣簡單的幸福什么時候自己也可以享受呢?這些想法伴隨著高跟鞋踩踏地面的登登聲在真穗心頭有節奏的晃動著。

下過一段灰色水泥臺面的階梯,再順著二樓的走廊走一小段距離,就聽到了芳芳家二寶小優優的吱呀學語聲。小優優快2歲了,正處在學話階段,已經能發出一些簡單的疊字音。比如餓了就會叫奶奶,芳芳就知道該喂奶了,然后撩起衣服,把那乳暈發黑的膨脹的奶子,放進二寶的嘴里。每次李真穗看見芳芳給小優優喂奶,都會大呼小叫抗議,言辭激烈的譴責她還不斷奶的行為。真穗自己沒生育過,但在很多書上看到過說嬰兒最佳斷奶時間是8個月大的時候。她對此深信不疑,正如她對書本上大部分的知識都深信不疑一樣。

“妹妹,妹妹,說什么呢?”真穗大步跨進門簾內,一把抱住顫巍巍靠在矮凳旁玩耍的小優優,特意用奶聲奶氣的聲調說著。真穗喜歡叫小優優妹妹,好像這樣叫一個寶寶,自己也會跟著變得年輕似的。

小優優回轉過她長著淺褐色絨毛的頭,對真穗露出了一個明朗的微笑。真穗覺得小優優咧到了耳后根的小嘴像極了鰱魚的嘴巴,樣子滑稽極了。多年輕的生命啊,多無知的小人兒啊,等著她的會有什么樣的命運呢。真穗看著露出了8顆牙齒的小嘴,心里感嘆著。 ( 文章閱讀網: )

芳芳剛吃完飯,還在收拾碗筷。芳芳媽一邊盯著小優優,一邊用掃把清掃午餐吃魚時吐在地上的魚刺,房間里還飄散著一股酸菜魚的味道。芳芳把碗放進了盆里,在抹布上揩了下手,從墻上取下黑色的挎包往脖子上一套,打算和真穗出門了。

“不帶把雨傘嗎?天陰沉的厲害哩。”芳芳媽嘮叨道。

芳芳把跨出門的腳往后退了一步,傾斜著身子從左手邊的儲物架上拿了一把傘,胡亂卷了幾下放進了包里。

“不帶妹妹出去沒關系嗎?她沒見到你會哭吧?”真穗問道。

“今天不帶她出去了,天太冷,這鬼天氣會凍著她的。沒事的,她不會哭的,平時不也要上班嘛,哪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呢。”芳芳輕松的回答。

天氣是真的太冷了,真穗穿了一件針織衫,外加一個呢子大衣,仍絲毫抵擋不了寒冷的入侵。真穗渾身打了個寒顫,趕緊把身子往芳芳身上貼,想把倆人之間的冷空氣擠走。寒風夾雜著水汽打在全身,臉一下子就凍僵了。但就算這樣惡虐的天氣狀況,也絲毫沒有減少倆個人逛街的熱情,好不容易又熬到周末了,還有什么理由不高興呢?

出了宿舍大門口,有一個長長的陡坡,下完坡再左拐過一座橋就到街上了。倆個邊熱情高漲的閑聊著,邊極其小心的移動著步子。天雖然沒有下雨,但地面卻是泥濘的厲害。她們慢慢地走著,深怕泥巴濺到了褲管上。

來到街上,她們首先拐進了一家新裝修的服裝店。店里面衣服的款式和質量都和裝修前差不多,連服裝分區都沒有什么變動。只是整體看起來亮堂了很多,壁窗也比先前干凈明亮了。真穗絲毫沒有逛這種店的興趣,她陪著芳芳在兒童服裝區逗留了一會兒,就徑直走到了女士服裝區。雖說女裝款式大多老土過時,但總比逛童裝和男裝有趣些。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真穗從背包里拿出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來電。她沒有細想,就滑下了接聽鍵。

“喂,你好,我是市檢察院的李靜警官,你現在方便接聽電話嗎?”電話里陌生的聲音傳來。

“是的,我現在有空。”很納悶為什么市檢察院會打電話給自己,但出于禮貌,真穗還是禮貌的回答著。

“那好,我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請你立即找一個安靜無人的角落接聽電話,事情內容相當嚴重,不能夠被任何第三方聽到。”電話里號稱李靜的警官用很嚴肅的口吻說著。

很想知道到底要跟自己說什么,這么保密的事會是什么呢,而且還是檢察院打過來的,這一切都讓真穗很感興趣,腳步不自覺的就往無人的角落里移動著。

“好的,現在周圍沒人,你可以說了。”真穗背靠著一根柱子,左右看了看,沒人。

“一定要找一個密閉的小空間,千萬不要引起別人懷疑。”李警官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的嚴肅了。

真穗看到面前有一個試衣間,便走了進去。現在經濟蕭條,服裝零售生意更是慘淡。今年光這條街上就倒閉了好幾家服裝店了。盡管這家服裝店已經重新裝潢,但客人還是少的可憐,而且大多數好不容易進店的客人,也是像自己一樣,只是隨便逛逛,并不打算購買。現在店里除了幾個店員,芳芳還有自己,就沒有其他人了。所以試衣間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即隱秘又封閉,也不會有人打擾。真穗很慶幸自己走進了這個店,發現了這個試衣間。

“好了,我已經移動到一個完全密封的環境里了,有什么事呢?”真穗不無期待的問道。

“很好,李真穗同志,下面我說的話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聽好了,并且絕對不能向任何人說起,我們的對話也絕對是嚴格保密,不能讓第三方聽到。”

“好的。”

“我是市檢察院的李靜警官,請問你認識一個名叫張麗的人嗎?弓長張,美麗的麗。”

“不認識。”

“好的,你說不認識,但最近福建省章州市冬山縣公安局抓獲了一名叫張麗的女子,涉嫌貪污洗錢案。在她家發現了338張銀行卡,其中有一張尾號為5006的建設銀行的卡是以你的名義開設的,用于貪污洗錢的工具,其中資金流動高達216萬元。”李靜警官一口公事公辦的語氣,不急不慢的將這件事告訴給真穗。真穗感覺電話那頭很嘈雜,零星的聽到了公安、案件等字眼。看來李警官是在一個繁忙雜亂的辦公室給自己打電話的。

不知是站的太久還是沒有力氣了,真穗蹲到了地上,將黑色的帆布背包丟在腳邊雪白的地板上。“哦?真的嗎?我沒有這樣的一張建行卡哦,也真的不認識叫什么張麗的人。”

“好,你先不要急,你先準備好紙和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你必須把它記下來。”又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好的。”真穗站起身,把包斜掛在右肩上,打開試衣間的門,朝服務臺走去。她開始有點焦慮了,她擔心自己是否真卷入了這場自己毫不知情的重型案件。

芳芳靠坐在店里圓柱旁的沙發上,玩著手機等著真穗。她只知道真穗進試衣間已經很久了,覺得奇怪。看到真穗出來了,臉上露出輕松的表情。

“怎么啦?親愛的。在里面干嘛呢?”

“等下再說,我好像攤上大事了。”真穗表情極不自然的說道。看到芳芳擔心自己的眼神,自己卻不能跟她說,真穗覺得好難過。但有什么辦法呢,李警官一再在電話里強調,這件事情保密程度相當高,一定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芳芳,再等我下,好嗎?”真穗極力不去理會芳芳眼中的擔憂,向服務臺走去。服務臺空無一人。真穗朝聚在女裝區的幾個服務員模樣的人喊了幾句。一個年級輕輕,約莫20出頭的年輕女孩走了過來。她肯定誤以為真穗是來結賬的,所以在聽到真穗只是想借紙和筆以后,臉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滑落了下巴。

真穗拿到筆和紙之后,又快速鉆回了剛才的試衣間。重新把背包扔在腳邊地上,她自己也干脆坐在地上。她感覺全身麻麻的,連蹲的力氣也沒有了。真穗隨手抓來一只棉鞋當作墊子,這樣至少就不會坐到冷冰冰的地上了。在這樣的季節里,可是很容易感冒的。

真穗拿起手機放到耳邊,“李警官,我拿到紙和筆了。”

電話一直是沒有掛斷的,這是李警官要求的。自己什么時候默認李靜這個陌生女子為李警官,又為什么會按照她說的一切去做,已經變得不重要了,真穗現在急切地想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什么樣的災難里。

“好的,請拿出紙和筆,我等下說的東西你要記錄下來,準備好了請說好。”李警官用權威的口氣命令到。

真穗趕緊把借來的小本子單手攤開到膝蓋上。本子大部分已被使用過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倆頁空白的紙張。“好了,李警官。”

“好的,李真穗,下面請記下我的名字,李靜。木子李,安靜的靜。我是市檢察院的警官。我的警員編號,記下來了沒有?”

“記下來了。”

“好的。現在我要通知你涉嫌張麗貪污洗錢案的一些信息,請記下你的案件編號:003860,記下了沒?”

“0-0-3-8-6-0, 好的,記下了。”

“好的,現在請記下你的案件名稱:張麗貪污洗錢案件。”

真穗一邊念叨著,一邊快速的在紙上做下記錄。她用右肩膀把手機夾在耳邊。感受到這件事情非同小可,真穗整個人都繃緊起來,連字都寫得格外工整。

“好的,現在寫下受理這個案件的機關單位: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

真穗一絲不茍的寫下這個威嚴的單位名稱,小心地感受著電話里李警官同樣威嚴不容置疑的語氣。

“張麗是在上個月抓獲的,發現張麗家里有338張用于洗錢的銀行卡,其中有一張是以你的名義開設的尾號為5006的建設銀行卡。冬山縣公安局已經開了倆張傳票到你現在所工作的單位,要求你到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協助調查案件,但你都沒有做任何回應,是怎么回事?你這是蔑視法律嗎?”

“真的嗎?沒有看到這樣的傳票啊?我絲毫不知情啊!”真穗在頭腦里飛快的回憶,是否自己曾看到傳達室有什么傳票。郵政的快遞都是公司的一個老頭統一簽收的,然后再送到收件人手里。這個月初公司的業務很忙,每個人都上足了發條,拼命的保持進度的統一。或許在這樣的情況下,老頭子沒來得及把簽收的包裹給自己。也或許業務繁忙,人來人往,郵件被隨意丟棄在哪個角落里了。真穗口里雖說不知道有什么傳票,心里卻在思考傳票丟失的種種可能性。

“傳票已經早就下達,你一直遲遲不到場協助調查,現在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已經把你列為重要犯罪嫌疑人,已經委派我院與你取得聯系,通知你今天之內就前往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配合調查。負責你這起案件的冬山縣公安局重案組刑警大隊警員為楊杰楊警官。請記下他的名字,楊杰。白楊的楊,杰出的杰。”

“恩,記下來了。”真穗現在開始惶恐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間就變成了犯罪嫌疑人,她對自己所聽到的心生恐懼。她只是個小市民,從沒犯過事,也沒經歷過大的風波,面對那么多威嚴的字眼和不容置疑的語氣,她開始設想自己如果真的被卷入了這起案件,那該怎么辦。

“這宗案子涉及了很多的人,張麗本是市里的機關職員,利用職務之便,貪污受賄,牽連的人包括很多公安機關人員和銀行職員,涉嫌人數眾多,引起了中央的重視,特別成立重案組偵辦此案。保密程度非常高,不可向任何人泄露。還有今天一定要動身前往冬山縣公安局協助調查,逮捕令將在今晚9點下達,到時未到公安局協助調查的犯罪嫌疑人將被秘密逮捕前往冬山縣公安局,進行長達三個月的拘禁查看。”李警官一連串的說出了許多話,讓真穗一時間接受不了。她只想到今天要趕到福建去,是不可能的呀。福建離這里有很遠呢。

“今天要趕過去來不及了呀,福建離我們這好遠的。”真穗焦慮的回答。

“那我這邊是沒法解決的,我給你接通負責這個案件的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楊杰楊警官,你可以跟他溝通,向他申請將本案轉回當地公安局負責。看他能不能同意。”

“好的。”真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等下我幫你接通后,你就按照我教你的去說。‘你好,楊警官,我是李真穗,我剛接到了松陽市公安局李靜李警官的電話,說我被卷入了一宗案件,案件編號為:003860,案件名稱為:張麗貪污洗錢案。’然后你再拜托他幫你把案件轉回當地公安局受理。聽明白了嗎?你講一遍給我聽。”

真穗就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按照李警官所教的復述了一遍。唯恐落了一個字,說錯一句話,好像那樣自己的犯罪程度就會加深了一樣。她打心里認為李警官是個好警官,不僅親自打電話通知自己,還到處為自己著想,甚至連怎樣說話都交代的這么妥帖詳細。她真想抱一抱這個未曾謀面卻威嚴靠譜的女警官。再說自己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一名英姿颯爽的女警察。如果自己是一名女警察,那給人也一定會是這種感覺的。真穗開始幻想自己如果是個女警官,現在該是什么樣的生活。

“好的,你等會就這樣跟楊杰警官說。那我現在就幫你轉線到福建省章周市冬山縣公安局楊杰楊警官辦公室。你不要掛斷電話,耐心等候電話的接通。”李警官威嚴的聲音把真穗從幻想拉回了現實。

“好的,我會耐心等候。”電話傳出了音樂鈴聲,正在等待接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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