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電影千年敬祈的影評
看這部片子的時候,是在上周,還沒生病。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是在現在,正在病中。
今天閑翻盛寧先生的《人文困惑與反思——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批判》一書,偶然看到書中對于德里達(J.Derrida)《論文字學》(De La Grammatologie)一書中對文本的解釋,原文是“il n'y a pas de hors-texte”,這句話英譯以后會產生歧義,一為“There is nothing outside of the text”,另一種是“There is no outside-text”。今人多在第一種意義上理解這句話,而盛先生雖未明說,且在其引文中依然沿用了這種說法,但顯然,在他的思考中,是較為考慮到后者的,這從其為此所作的注解中就可以看出來。
如果我們把電影視作一個文本,在新敘事學的角度來對之進行讀解的話,我們或許就可以看出盛先生強調德氏第二種定義的意義所在了。從第一種英譯,我們發現,“文本以外一無所有”,而第二種則意味著“根本沒有文本以外這種情況”。電影的敘事如果置放在第二種英譯之中來看,那么,電影中的記敘所衍射和延伸出的意義,其本身也毋寧說是一種文本。
在《千年敬祈》(A Thousand Years of Good Prayers)中,我們可以看到文本的無所不在:代際溝通障礙、語言以及由之伴隨而來的文化溝通障礙、邊緣力量的自然親和性、身份認同與族群逃逸等等之類的問題。而我,自然是對語言情有獨鐘的。
俞飛鴻所飾演的宜蘭,孤身一人身在美國,Henry O所飾演的宜蘭父親來美國看她。影片就從這最初的遭遇開始,步履緩慢,瑣碎幾近窒息,沉默,少量的臺詞以及破碎的美語……
宜蘭對父親的態度不冷不熱,或者甚至可以說是冷談,以至于在電影即將行至中途時,宜蘭越來越少在晚上回家,與父親的見面和交流就幾乎沒有了。而宜蘭的父親也漸漸習慣每天到公園和一個伊朗女人交談,大家都不懂彼此所說的語言,雖然大家同樣在極力地使用本土的美語,可這樣的美語表達卻往往淹沒在本國語言的運用上,他們無法通過美語來進行思考,也無法通過美語來進行言說,更無法通過美語來進行交流,對于美國的主流文化來說他們是邊緣的,甚至對于美國的語言本身來說,他們在語言上也是邊緣的。于是,漢語和波斯語在支離破碎、幾乎不成其為語法的袋裝美語中相遇。這樣的相遇或許只是為了尋找某種異質的同質感——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們同時是異質的,因而在“異質”這一特點來說是“同質”的——也或許是為了尋找某種同質的異質感。對于他們來說,他們無法逃避邊緣,他們也無意躋身中心,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借用中心的某些資源——那些可憐的資源——來維系各自不同的交流——在交流這一點來說,他們并不是相似的,倒毋寧說是一致的。
那么,對于宜蘭們來說呢。美國文化雖然在語言上已經整合了他們,可是不能在記憶上收編他們。他們更加可憐:一方面,他們不能回歸到自己的文化傳統中尋求靈魂和情感的皈依,而另一方面,他們又不能完全等同于美國原生民,他們對于美國的歷史和文化的理解,即便在他們身處其間的時候,依然不能完全內合進他們的生命,一旦這樣的努力無可回避,記憶的閘門不是向他們完全打開,將他們沖刷得措手不及,就是完全向他們封閉,使他們選擇逃避卻無可逃避,因為對他們來說,最好的逃避之處是真空,可是美國不能提供給他們,中國也不能提供給他們。他們說著流利的美語,仿佛已經是一個純正的美國公民,可是無根的'漂泊感像野獸攫住他們,使他們須臾不可掙脫鋒利的爪……
壓抑——完全自由所帶來的壓抑、孤獨——相對無言的徹骨的孤獨……
對于他們來說,故的歷史已經埋葬在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即便那曾是他們肉身的故鄉,在一個客旅的異鄉,歷史對他們來說已經封存,他們沒有歷史……
對于他們來說,生活的延續也并不通往另一個光明的未來,即便這曾是他們理想的歸所,在一個漂泊的國度,未來對他們來說已經沉沒,他們同樣沒有未來……
于是宜蘭選擇了一個俄羅斯人作為男友,一個共產主義者,一個有婦之夫……
于是宜蘭選擇在經歷了數重的壓抑以后向著自己的父親徹底爆發,為著父親當年的丑事,為著父親沒法在漢語的世界中教會她如何愛……
他們——宜蘭和父親——越來越沒有話——他們說著,卻不溝通……
他們——同是說著漢語——可是誰也不能用漢語把自己好好表達……
無言——父親還是對著墻自說自話,傾訴著社會主義時代的冤情故苦;宜蘭,一墻之隔,早已打點好行裝……
最終,宜蘭還是和俄羅斯人分手了,這一個分手中,折射出多少歷史和文化的沉重,這分手絕不僅僅只屬于個人——因為在這里,個人變得如此單薄,單薄到喪失了一切的權利,毫無資格……
故事極其平淡,全劇中幾乎一半的臺詞是用于父女的爭吵之中,只在全劇的中途爆發,那樣的曇花一現……
現完以后,故事未完……
行文至此,我發現我使用了太多的省略號和破折號,究竟是為了解釋說明,還是意猶未盡,誰也說不清楚。
只是對于一個棲身異域文化之中,選擇逃離你本有的領屬的人,我不知道我該用怎樣的目光加以注釋,是欽佩你的大膽,還是鄙夷你的怯懦呢?
因為從來就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在選擇融入一種文化將以有為,還是找一個寄生的軀殼把自己藏起來,在外語的衣襟下談情說愛……
徐小斌說:在這個粗糙的欲望化的時代,愛已灰飛煙滅。
但是對于宜蘭們和那些俄羅斯共產主義者們來說,這一切不是如此輕松,他們太過沉重,太過不堪,也太過傷痕累累,太過無處伸冤了……
所以,當我看到宜蘭對那個俄羅斯人說“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的時候,我在想,這個與歷史和文化的確認有關嗎?與操控著歷史和文化的語言有關嗎?以及與一種語言所帶出來的一種認同有關嗎?以及與一種希圖超越邊緣——或者說是擺脫邊緣——的努力有關嗎?
《圣經》上寫道:一切受造之物一同嘆息、勞苦,直到如今。這是今天太多人的境遇,不論你身在哪里,你即便不是選擇在歷史和文化中逃逸,你卻逃不脫你的語言。因為德里達早就告訴我們,不要希求走出文本,因為根本就不存在“文本以外”!
然而,電影并沒有把我們引向虛無,影片最后父女的和解以及由此所帶來的對于生命意義的體認,在Henry O平靜地望著車窗外的長鏡頭中逐次延伸,盡管其間的陡轉似乎需要更多一些的邏輯脈絡,但這并不是那么重要。
千年敬祈,片名原本就指向時間,也指向信仰。
直等到三千三百六十日,這人便為有福。我們從洪荒時代開始學習祈禱,可悲的是,許多人直到如今還是沒有學會,那一切受造之物無奈只能一同嘆息和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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